
第3章 暗香魅影,宫闱私语
自苏隐尘在李主事府中点破“幽昙引”之名,并指出了那缕诡异的“墨痕香”作为唯一可能的追踪线索后,刑部捕头刘坚便立刻将手下得力干将尽数散出,在京城九门之内,展开了一场针对“墨痕香”的、近乎掘地三尺的严密暗中查访。无论是大小香料铺子、药材行,还是平日里有调香、用香雅好的达官贵人府邸,乃至一些隐匿于市井、不为人知的私人调香作坊,都未曾轻易放过。
然而,“墨痕香”正如其名,如同一道倏忽来去、不着痕迹的墨迹,一旦融入夜色,便难以捕捉其真正的源头。这种香的调配手法,据苏隐尘判断,不仅独特罕见,更似乎刻意避开了大胤王朝所有主流香道的常见香路与配伍习惯。其配方中那几种关键的辅料,更是生僻到寻常香料商人莫说贩卖,便是听也未曾听闻,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
数日的追查,如同石沉大海,未见丝毫涟漪。京城表面上的车水马龙依旧,繁华不减,然而在那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一股无形的恐慌与压抑,却已如同初春的薄冰般,悄然蔓延。就在众人几乎一筹莫展,连刘坚都开始怀疑苏隐尘的判断是否过于玄奇之际,第二桩如出一辙的惨案,如同平地惊雷,再次震动了整个京师。
城西一处名为“晚晴簃”的僻静宅院内,曾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山水丹青绝技闻名于前朝,晚年因看破世情而隐居不出的老画师吴伯年,被其唯一的书童发现以与户部主事李明远完全相同的方式,惨死于其平日挥毫泼墨的画室之中。同样是双目圆睁暴凸,面容扭曲变形,死前仿佛经历了世间最难以想象的恐惧与折磨,身上却依旧是找不到任何一丝外伤。
而那股甜腻之中夹杂着彻骨阴冷的“幽昙引”香气,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如梦魇般笼罩了整个凶案现场,其浓度与李府相比,竟丝毫不减,甚至更为凝练。更令刘坚以及奉命再次前来的周司吏等人心头一沉的是,在画室那扇半开的雕花轩窗的窗台上,一模一样的“墨痕香”淡淡的残留气息,如同死神的签名,再次清晰可辨地被苏隐尘捕捉到。
接连两名在各自领域颇有声望的人物,皆以如此诡异莫测、全无道理可讲的方式毙命,且都清晰地牵扯到同一种闻所未闻的神秘禁香,一时间,京城之中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沸反盈天。有说是妖邪作祟,借香索魂;有说是沉冤厉鬼,怨气化形;更有甚者,捕风捉影,将矛头隐晦地指向了某些见不得光的宫闱阴私、权斗倾轧之事。
苏隐尘在第二次勘验现场后,神色比之前在李府时更为凝重。他仔细辨认了弥漫在画室中的“幽昙引”的香气构成与残留浓度,确认其香料配比、炼制手法,乃至那股独特的“规则级”精神压迫感,都与李主事案中的一般无二,精准狠辣,干净利落,显然出自同一人或同一伙精心策划的组织之手。而那缕幽灵般的“墨痕香”,依旧如影随形,以一种近乎傲慢的姿态,挑衅似的在现场留下一丝难以磨灭的痕迹,旋即便消散于无形。
回到那间简陋却暂时还算安宁的尘香斋,苏隐尘将自己关在平日调香的内室,面前摊开了数本苏家历代先祖呕心沥血、秘密传承下来的残破手札与香道孤本。这些典籍纸张早已泛黄发脆,字迹亦多有模糊不清之处,却承载着苏家数百年在香道上的辉煌、沉沦与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禁忌秘闻。在摇曳的豆大烛光下,他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记载着奇闻异事的古老文字,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用朱砂小字密密麻麻标注着“百邪异香录”的篇章。
其中,一个早已被岁月的尘埃深深掩埋,却散发着不详与血腥气息的名字,赫然跃然纸上——“暗香流”。
根据手札上那些支离破碎、语焉不详的零星记载,“暗香流”乃是一个数百年前曾在大胤王朝昙花一现,一度盛极一时,后又因其行事太过邪异、触碰了皇室与天下苍生的底线,而被当时的铁腕君主下令,联合各大正统香道门派,以雷霆万钧之势强行剿灭的神秘香道流派。此流派的香道理念,与苏家先祖所一直信奉并传承的“以正养心,以香辅德,济世活人”的香道正途截然不同,甚至是背道而驰。他们病态般地痴迷于探究香气的极致力量,坚信真正的香,能役使鬼神、操纵人心、颠倒乾坤、乃至逆转生死。为此,他们不惜使用任何被列为禁忌的材料与骇人听闻的手段,其调香之法诡谲莫测,所制之香往往具有匪夷所思、难以常理揣度的邪异效果。“幽昙引”那勾魂夺魄、致人于幻灭疯癫的特性,与手札中描述的几种早已失传的“暗香流”禁方,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莫非……莫非真是销声匿迹数百年的‘暗香流’死灰复燃,重现于世?”苏隐尘的心中,猛地升起一个令他遍体生寒、几乎不敢深思的猜测。若真是如此,那这两桩看似独立的命案,恐怕绝非偶然,而是某个酝酿已久、针对整个京城乃至大胤王朝的巨大阴谋的……开端。他将自己的这一推测,连同苏家手札中关于“暗香流”的记载,慎重地告知了忧心忡忡的刘坚。刘坚听罢,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虽不完全明白这“暗香流”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但从苏隐尘那前所未有严肃的表情,以及“禁忌”、“邪异”、“役使鬼神”、“操纵人心”等字眼中,已然意识到此案的复杂性和危险性,早已远远超出了寻常的凶杀案范畴,甚至可能牵扯到足以动摇国本、颠覆社稷的滔天祸事!
案件的震动,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迅速传遍了朝野上下。尤其第二名死者吴伯年,虽是前朝遗老,平日里深居简出,但其画技精湛,丹青之名远播。更重要的是,有好事者翻出旧闻,他早年竟曾为当今圣上还是太子之时的一位极受宠爱的妃嫔画过一幅传神的《寒梅映雪图》小像。这一层看似微不足道的关系,却使得原本就暗流汹涌的后宫之中,也对此案议论纷纷,各种捕风捉影的猜测与饱含恶意的流言,如无形的毒藤般,在宫闱的红墙黄瓦之下疯狂蔓延。龙椅之上的大胤皇帝震怒异常,亦或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寝食难安,总之,一道措辞严厉的圣谕自九重宫阙之中发出,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压,责令刑部与大理寺务必协同皇家香监,务必调集一切力量,限期之内,必须破案,否则严惩不贷!
苏隐尘的尘香斋,也因为他协助官府查案之事,以及他那神乎其技的辨香能力,开始受到京城中一些有心人的暗中关注。一日深夜,当他刚刚送走最后一位前来求取“安宅香”的街坊,正准备掩门休息之时,一位身着毫不起眼的深灰色细布袍服,头戴一顶遮住了大半面容的深檐便帽的宫中内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尘香斋那略显破败的店铺门口。
这内侍约莫四旬年纪,身形中等,面白无须,脸上带着一丝谦卑恭顺到近乎谄媚的微笑,语气也拿捏得十分和气温软,自称奉了宫中某位身份尊贵的“贵主儿”之命,听闻苏公子在香道一途上颇有家学渊源与独到造诣,特来“请教”一二,并“赏赐”了几样宫中常用的名贵香料,如上等的海南沉香、珍稀的龙涎香饼、以及几盒御用的名品合香。
那内侍的问题看似东拉西扯,漫无边际,实则句句不离眼下这两桩悬案的进展,以及苏隐尘本人对“幽昙引”和“墨痕香”的详细看法与推断。苏隐尘心如明镜,应对得滴水不漏,只称自己才疏学浅,不过是凭借祖上留下的一些残篇断简,偶有所得皮毛,在真正的香道大家面前,实不敢妄言揣测。
然而,就在那内侍心满意足,自以为套到了想要的信息,躬身告辞,转身离去的一刹那,苏隐尘那比猎犬还要敏锐百倍的鼻尖,突然捕捉到了一缕极淡、极细微,却又如同毒针般令他心中警铃大作的诡异气息——那气息如同附骨之疽,深藏在那内侍衣袍上精心熏染的昂贵瑞脑香与身上常年浸染的宫中特有脂粉香气之下,若非他的“通灵嗅觉”早已因诅咒而异化到了近乎非人的地步,根本无从察觉。那是一缕……一缕与“幽昙引”同源同根,但似乎又被某种高明手法精炼提纯过,变得更为内敛、更为隐秘的禁忌香气残留!仿佛是长期接触、研究甚至亲自调配此类禁香,才会在不经意间沾染上的,深入骨髓的“根味”!
苏隐尘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淡漠,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掀起了惊涛骇浪。宫里,皇城大内之中,竟然有人接触过,甚至可能深度了解,乃至……亲自参与调制过这种被列为最高等级的禁忌之香!这潭浑水,比他最初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还要污浊不堪!凶手、暗香流、宫廷势力……一张无形而巨大的黑网,似乎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缓缓张开,并开始无情地收紧。
送走那位身份不明的内侍后,苏隐尘立刻熄灭了内室的灯火,从墙角一个隐秘的暗格之中,取出数种气味独特、具有强烈干扰性的草药、矿石粉末以及一些经过特殊处理的动物腺香。他必须尽快制作一些能够有效屏蔽自身气味、混淆追踪,甚至在必要时能反向示警的简易护身香囊。在这场暗流涌动的致命迷局之中,他很清楚,自己不仅仅是一名试图揭开真相的猎人,也可能在任何不经意的瞬间,就成为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可怕存在的……猎物。窗外的夜色,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宫中魅影,显得更加浓重而压抑,仿佛连空气都充满了背叛与阴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