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楔子
送走了最后一批吊唁的客人，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天色却愈发地阴暗了起来，感觉再过半个时辰，这天就要下起漂沱大雨一般，如今五六月，天气毫无规律的变化在众人看来，其实还算是正常，陈伯也只是要求府中的下人赶紧收拾院子，将外面的灵幡都悉数搬到廊道里，陈元满和妻子林嘉竹左右扶着母亲徐氏，缓慢地走进了正堂，正堂里放着的是他父亲，庆阳侯陈仲久的棺椁，林嘉竹的父兄，林长松和林嘉平也正在那里，看见三人送客回来，林长松走上前去，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语。
“夫人，节哀顺变，侯府还得靠着你呢！”林长松咳嗦了两声，四十多岁，但是说话已经有六十岁老人的苍然感了。但是他实际上却是荣光焕发，郎中都说了，他肯定能活过八十三。
徐氏脸上依旧带有悲伤之色，颔首谢过亲家公的劝导，她轻轻牵起了林嘉竹的手，贴心地说道：“嘉竹，我与元满有些话要说。”林嘉竹听话地松开了婆婆的手，又看了自己的丈夫陈元满一眼，“儿媳知道了。”然后几人就看着陈元满和自己的母亲走进了侧室。
“元满将成为陈家的新主人，夫人一定有很多东西要交代吧！”林嘉平叹息了一次，林长松没有接自己儿子的话茬，而是告诉林嘉竹说：“女儿，以后无论元满遇见什么事，你都要坚定地陪在他的身边，相信父亲，你们青梅竹马，他不会负你，父亲和你哥哥，也会一直在你们背后。”
听见这句话，林嘉竹欣慰了许多，而在侧室里，徐氏和儿子同坐在一张案桌的两旁，陈元满一想起这以后的日子，内心便觉得有些苦涩，知子莫如母，徐氏又岂会不知自己的儿子此刻在忧心什么，他即将成为新一任庆阳侯，接过自己父亲的遗产，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自己作为母亲，应该做的是鼓励他扛起这样一份重任，不过一想到自己的这个儿子才十七岁，心里还是十分不忍心。
“元满，你的母亲我是当朝的长安郡主，我的父亲是太上皇的胞弟齐王，当今皇帝是我的堂弟，所以你不要怕，我们陈家是不可能重蹈绍家的覆辙的。”说完，她握紧茶壶把给自己的儿子倒了一杯茶，陈元满接过茶杯，茶还是热的，应是半个时辰前，下人换的。
“儿子知道，不过虽然陈氏可无性命之虞，但是其他方面，我想盯着我们的人很多，其中就包括陛下。”陈元满喝了一口茶，这是上好的明前茶，陈元满平日不怎么喝，不过今日，许是心中有天大的事，便一饮而尽，“我陈氏目前依然危机四伏。”
“你说得确实没错。”陈元满说的，也是徐氏担心的，“陈氏六代以来，虽然没有在仕途上取得什么成就，但是六代以来，经商斐然，财货不计其数，现在手里又握有一支庆阳军，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十二年前的永怀七年，太上皇为了抵御北海对面的强敌，下令各州念练兵，父亲依靠陈氏雄厚的家底，招募庆州乡勇，练得一支劲旅，号为庆阳军，十年来，数次北伐，屡获奇功，现在父亲走了，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也不知道多少双手，想置庆阳军于死地。”
提到军队，徐氏就想起了自己和自己亡夫一起征战沙场，北伐的兄弟们，连忙问道：“你仲礼叔他们应该都回府了吧！”
陈元满点了点头，“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不过我想他们在这里多留一会儿，皇帝也应该不会起疑心吧！”他天真地想当然了起来，徐氏摇了摇头，自己的这个儿子，聪明，十二岁从军，战场上也是如同鬼魅，只是社会阅历上差一点，对于人心的险恶，认识得还不够深。
看着母亲略带失望的神情，陈元满这才发觉自己说了幼稚的话，于是愧疚地说道：“儿子知错了，当此之时，事事应该小心，才不会授人以柄，儿子要保护好陈氏，维护好父亲留下来的家业，以后的路，必定会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徐氏的心里欣慰了许多，自己的儿子差的也只是阅历了，其他方面已经超出同龄人太多了。
“明天你要独自见皇帝，你可知你要说些什么？”她让陈元满站了起来，陈元满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想要的姿态。”
徐氏脸颊微动，“说下去。”
“是，母亲。”陈元满继续说：“现在朝中都是些软骨头，自从绍太傅被诛三族之后，无论是想要收复失地，回到故乡的北返派，还是想通过收复失地赶北方人回去的南方人，现在都噤声了，像嘉竹父亲那样想要有作为的人，也只能用国子监祭酒的身份来保护自己，陛下和他身边人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北伐，我庆阳军在过去又是北伐主力，所以陛下想要儿子的姿态就是陈氏永远不会提起北伐，庆阳军如今有两万人，一定要裁减，如果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皇帝和朝中奸佞一定不会放过庆阳军和我们陈家。”
徐氏腾得一下站起来，愠怒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不一会儿，她又坐下了，“此事事关重大，今天晚上要把五大营的统领商议。”
陈元满站了起来，对着自己的母亲行礼，“儿子等门外的官差走了，就派人去通知仲礼叔他们。”
“我们出去吧，你妻子一家还在外面。”徐氏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陈元满前去准备搀着，却被她轻打了一下手臂：“你娘我才不到四十，还不到走路要人扶的地步。”
母子俩从侧室走了出来，林家人还集体站在棺椁的面前，林嘉竹看见丈夫出来，立马就迎了上去，眼神里好像春柳拂水，尽是温柔。
林长松看了这对母子，心里早就清楚他们在侧室谈的什么了，便露出微笑，说道：“你们今天晚上都去休息吧，我来陪陪仲久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