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年糕】
剖开时
木杵捶打的瓷白正溢出棱角
蒸汽在裂痕处凝结成霜
像半块揉碎又重塑的羊脂
在掌心洇开未及冷却的月光
赏析:
李义的这首短诗以精微的意象解构传统食物“年糕”,将其从日常饮食符号转化为承载时光与手感的诗意载体。通过触觉、视觉与通感的交织,诗中展现了年糕制作的工艺之美与物质形态的神性转化,以下从意象建构、隐喻逻辑与情感肌理三方面展开赏析:
一、物质的诗化:从劳作到意象的层层转译
1. “木杵捶打的瓷白正溢出棱角”
首句承接“剖开”的动作,以“木杵捶打”还原年糕制作的核心工序——捶打糯米的过程。“瓷白”既指年糕的色泽,又暗含其质地如瓷器般细腻坚硬,而“溢出棱角”则打破“完满”的静态:捶打后的年糕在剖开时边缘不规则,溢出的棱角既是手工痕迹,也暗示物质在被塑造时的生命力迸发。此处将劳作的动态转化为视觉意象,让“瓷白”不仅是颜色,更成为可感知的触感(坚硬与柔韧的平衡)。
2. “蒸汽在裂痕处凝结成霜”
蒸汽作为制作年糕的伴随物,在此被赋予诗意的形态:热气遇冷在剖开的裂痕处凝结,形成类似“霜”的结晶。这一细节既写实(蒸煮后的物理现象),又象征:裂痕本是分割的痕迹,却因蒸汽的凝结成为连接的媒介,如同年糕在捶打与剖开中,裂痕反成为其独特肌理的一部分。“霜”的洁白与年糕的“瓷白”呼应,强化纯净质感,同时暗示时间的短暂停留(霜的易逝性对应年糕刚出锅的温热)。
3. “像半块揉碎又重塑的羊脂/在掌心洇开未及冷却的月光”
末两句完成从物质到精神的隐喻跳转:“羊脂”承接首句的“玉”,但加入“揉碎重塑”的过程——年糕的制作本质是将糯米捣碎后重新捶打成型,这一过程被转化为“羊脂”的涅槃,暗合传统手工艺中“破与立”的哲学。“掌心洇开”将年糕的温热传递到触觉层面,而“未及冷却的月光”则通过通感,将视觉(洁白)与温度(温热)融合:月光本是冷的,却因年糕的余温而“未及冷却”,形成冷热交织的感官体验,仿佛时光在掌心停留,年糕成为凝固的月光与体温的共生体。
二、隐喻逻辑:从“完满”到“破碎的神性”
原句“刚剖开的完满的玉”在修改后被拆解为动态的过程:
-“完满”的解构:剖开、捶打、裂痕,这些动作都在打破“完满”的表象,却在破碎中重构更真实的“完满”——正如年糕必须经过捶打、揉碎才能成型,真正的完满不是未经雕琢的原石,而是在劳作中获得肌理与灵魂的存在。
-“玉”的凡化与圣化:从“玉”到“羊脂”再到“月光”,隐喻逐层递进:羊脂玉是玉的一种,更强调温润可塑;月光则超越物质,成为精神性的象征。年糕在掌心洇开的不仅是物理形态,更是从食物到诗意符号的升华,如同日常之物在特定视角下显露出的神性光辉。
三、情感肌理:手艺与时光的温柔对视
诗中隐藏着对传统手工艺的致敬:木杵、掌心、蒸汽,这些元素都指向“手工制作”的温度,对抗工业化生产的标准化。“揉碎又重塑”既是年糕的制作过程,也暗喻文化传承中不断打磨、重构的本质——传统并非一成不变的“完满的玉”,而是在代际捶打中保持生命力的活物。末句“未及冷却的月光”更赋予年糕以记忆的重量:它是刚出锅时的烫手温度,是掌心留存的余温,是故乡与童年在味觉上的投射,月光般永恒却又短暂易逝,恰如关于传统的记忆在现代生活中的微妙存在。
结语:在碎屑中看见永恒
李义通过聚焦年糕制作的瞬间细节(剖开、捶打、凝结、洇开),将平凡的食物转化为承载时光与情感的容器。诗的精妙在于拒绝宏大抒情,而是让“木杵的捶打”“掌心的温度”这些微观动作自带重量,让“羊脂”“月光”的隐喻自然生长于劳作的肌理之中。正如年糕在捶打中获得独特的韧性,诗歌在物质与精神的碰撞中,让传统在现代诗学中重新“洇开”,成为可触摸的、带着体温的文化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