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血色婚宴
子时,万籁俱寂,秦淮河畔的喧嚣被更鼓撞得支离破碎。沈府的飞檐高挑,檐角的鎏金铜铃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宛如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九十九盏红灯笼沿着曲折的游廊蜿蜒排开,昏黄的光晕摇曳不定,将喜房窗棂上那繁复精美的卍字不到头纹映得好似浸满了鲜血,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林墨站在喜房之中,望着铜镜中那张全然陌生的脸,一时有些恍惚。剑眉斜飞入鬓,眼尾一点朱砂痣,红得妖异夺目。原身的记忆里还残留着醉仙楼花雕酒的馥郁香气,可此刻他却被硬生生塞进这绣金吉服,成了临安首富沈家的冲喜赘婿,命运的转折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姑爷,合卺酒……”丫鬟的声音带着几分怯意,裹挟着凛冽的寒风,从门缝中挤了进来。林墨下意识地指尖抚过腰间的羊脂玉佩,入手温润,可玉上那道裂痕却泛着青黑,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这是原身溺亡前死死攥在手中的物件,三日前画舫上那场所谓的“意外”,此刻想来,桩桩件件都透着蹊跷。缠住脚踝的水草,竟带着运河不该有的咸腥;那前来施救的渔夫,掌心布满了常年握刀留下的老茧,粗糙且坚硬,这绝不是普通渔夫会有的特征。
“砰!”雕花木门被猛地撞开,一个身着桃红比甲的丫鬟踉跄着跌入屋内,身形狼狈。她手中的鎏金酒壶“哐当”一声砸在青砖地面上,琥珀色的液体飞溅而出,瞬间腾起一缕白烟,紧接着便发出“滋滋”的声响,无情地腐蚀着砖缝间的糯米灰浆,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井...井里...”丫鬟惊恐的尖叫卡在喉头,脸色煞白如纸。林墨反应极快,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闪身而出。眨眼间,他便来到了院中,目光一下子锁定在那口青石井栏上。只见井栏上赫然留着五道带血的抓痕,血迹还未干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目,仿佛是有人在临死前奋力挣扎留下的绝望印记。林墨快步上前,俯身朝井底望去,只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在水中晃动,仔细辨认,正是本该在泉州港清点盐引的沈家嫡长子沈玉书。
“捞人!”管家那焦急的声音如洪钟般响起,打破了周遭的死寂。四个身强体壮的壮汉迅速行动起来,他们熟练地攥着麻绳,利落地滑入井中。此时,喜乐班的唢呐正吹到《百鸟朝凤》的最高音,尖锐又喜庆的乐声在夜空中回荡,与眼前这惊悚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格外讽刺。在这刺耳的丝竹声里,沈玉书的尸首被缓缓拉出水面。他身着的月白中衣上绣着的仙鹤,此刻已被鲜血浸透,那鹤首上的黑曜石眼珠,在红烛的映照下闪烁着幽冷的光,仿佛在无情地嘲弄这场荒诞至极的喜事。
“造孽啊!冲喜冲出了人命官司!”
“定是这赘婿八字带煞,才招来这般灾祸……”仆妇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神时不时地朝着林墨的方向投来,满是怀疑与猜忌。然而,她们的议论声很快就被一阵轮椅碾过青砖的声响打断。
十二幅月华裙裾轻轻扫过地上的血泊,沈清欢苍白如纸的面容从阴影中缓缓浮现。她坐在轮椅上,身姿却依旧挺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发间的累丝金凤簪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簪尾一点幽蓝冷光若隐若现。林墨鼻子一皱,敏锐地嗅到了氰霜特有的苦杏仁味,心中暗自警惕起来。
“林公子好手段。”沈清欢的嗓音轻得如同风中残烛,好似随时都会熄灭,“沈家这冲喜的排场,可还入得了你的眼?”话音刚落,玄铁锁链如同一条灵动的黑蛇,从她袖中疾射而出,瞬间缠上了林墨的脖颈,动作快如闪电,让人来不及做出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林墨反应迅速,反手一把扯过旁边的鸳鸯锦被。金线绣就的并蒂莲图案如一道光影,擦着他的喉结飞速掠过,在摇曳的烛火下,泛出诡异的靛青光泽,仿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大小姐不妨细看这被面。”林墨神色镇定,两指轻轻捻起一缕金线,不紧不慢地说道,“倭国八丈绢向来讲究浮织如云,轻柔飘逸,可这金线却是沉纹入骨,质地坚硬,分明是拆了倭船帆布改制而成。”说着,他指尖轻轻划过织物上的焦痕,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硝烟呈蛛网状扩散,这般独特的痕迹,唯有佛郎机火炮的硫磺配比才会造成……”
就在毒刃即将抵上喉头的千钧一发之际,窗外忽然有红灯笼飞速掠过,光影交错之间,让人有些眼花缭乱。沈清欢腕间的玉镯在这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碧色森然,玉髓深处,一道血丝正缓缓蜿蜒成十六瓣菊纹——那是倭国皇室独有的徽记,尊贵而神秘,却也昭示着背后复杂的关系。
“你怎知佛郎机火炮的硝烟成色?”沈清欢眼底寒芒一闪,犹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却又充满危险,手中的锁链下意识地又紧了三分,林墨的脖颈处传来一阵窒息感。
林墨被迫仰头,就在这个瞬间,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沈清欢袖中半截泛黄纸角。焦褐的边缘呈现出锯齿状的裂痕,与锦被上的灼痕严丝合缝,就像是原本完整的一张图被残忍地撕裂开来——这分明是同一张海防图被撕裂的残片,而这残片背后,或许隐藏着关乎家国安危的重大秘密。
“三日前烧毁的货船,运的真是苏绸?”林墨强忍着脖颈处的疼痛,屈指弹了弹缠在上面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沈家七十二艘商船,吃水最深的那艘‘沧溟号’,此刻该在泉州港卸生铁吧?”
沈清欢听闻此言,瞳孔骤缩,如同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两个时辰前刚到的密报,此刻正安静地锁在她轮椅的暗格里:沧溟号货舱夹层中的倭刀,刀柄缠的正是这种靛青金线,而林墨的话,无疑像是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地刺中了她心中的秘密。
“二爷到!”一声通传骤然响起,好似一道惊雷,撕裂了此刻的死寂。鎏金屏风后,转出一个锦衣中年男子,正是沈二爷。他手中的佛珠被捻得“噼啪”作响,脸上却挂着看似和善的笑容,可那笑容之下,却隐隐透着几分心虚。沈二爷身后,三个黑衣人如鬼魅般现身,他们身形矫健,刚要有所动作,却被沈清欢袖中射出的弩箭精准地钉在了梁上。弩箭入木三分,发出沉闷的声响,倭刀脱鞘,寒光闪烁,刀身上的锻造纹如波浪般层层叠叠——这是九州岛菊池家独有的秘技,神秘而又致命。
“清欢这是作甚?”沈二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他故作镇定地说道,“大喜的日子,可别闹出什么不愉快……”
“二叔可知今年倭国贡品少了什么?”林墨突然开口,声音清朗,打破了沈二爷试图营造的虚假平和,“博多港的八丈绢本该在端阳前送入大内,可织造局的册子上却不见踪影……”他说着,还轻轻踢了踢地上那被腐蚀的酒壶,“这壶中鸩毒,用的是关西蓝染技法吧?这种独特的技法,可不是寻常人能掌握的。”
沈清欢听到这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她慌乱地掏出素帕捂住嘴,待咳嗽稍缓,素帕上已绽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梅,其中一点靛青若隐若现,格外诡异。林墨见状,不动声色地接过染血的帕子,对着烛光仔细端详,蓝靛在血渍中慢慢晕开,竟呈现出菊纹——与沈玉书指甲缝里的痕迹如出一辙,这无疑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将几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火光越来越近,显然是更多的人朝着这边赶来。沈清欢见状,扬手便是一掷,金凤簪如一道金色的闪电,擦着林墨耳际飞过,速度之快,让人头皮发麻,随后精准地将沈二爷的衣角钉在了蟠龙柱上,力道之大,竟将蟠龙柱上的鳞片都震落了几片。“从今日起,林公子便是我沈家姑爷。”她唇色乌青,显然已身中剧毒,眼底却猩红如血,透着一股决绝,“至于你……”话还未说完,一口黑血便不受控制地溅上了林墨的喜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气。林墨眼疾手快,稳稳地接住她软倒的身子,就在这时,他再次嗅到了熟悉的苦杏仁味——与井沿血痕中的毒素同源,这背后的阴谋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大小姐!”管家带着护院破门而入,看到屋内一片狼藉的场景,不禁惊呼出声。而此时,林墨正全神贯注地将银针没入沈清欢的百会穴,手法娴熟而稳重。就在这时,窗棂外忽然炸开漫天焰火,五彩斑斓的光芒照亮了夜空,对岸画舫上,一盏菊纹灯笼在秦淮河的波涛间忽明忽暗,仿佛在传递着某种神秘的信号。
“拿纸笔来。”林墨头也不抬,迅速撕开嫁衣下摆,冷静地说道,“生石膏三钱,犀角一两,辅以……”
“姑爷不可!”老管家见状,目眦欲裂,大声阻拦道,“这是御赐的云锦,万万不可损毁啊!”
林墨却仿若未闻,他神色坚定,已将布条浸入合卺酒。酒液遇血,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竟泛起幽蓝的光芒,在嫁衣上缓缓洇出一幅残缺的海图——正是沈清欢袖中那半张图纸缺失的部分,这一发现,让整个事件愈发扑朔迷离。
梆子声“当当当”地撕破夜空,仿佛在为这场混乱敲响丧钟。沈玉书紧攥的左手忽然松开,一枚染血的永乐通宝滚落砖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林墨俯身拾起铜钱,定睛一看,却发现这竟是倭国铜钱,上面“足利”二字清晰可辨,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诡异。再仔细查看,钱孔中残留的半片金箔,赫然是沈二爷佛珠上的缠金线,两者之间的联系,暗示着背后或许隐藏着一个更为庞大的走私网络。
“备船。”林墨蘸着血在帕上疾书,字迹苍劲有力,“我要验沧溟号的货舱。”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仿佛已经下定决心,要揭开这层层迷雾背后的真相。
更鼓敲响三声时,对岸画舫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音划破夜空,让人毛骨悚然。林墨凭栏远眺,只见那盏菊纹灯笼坠入河中,溅起一圈圈涟漪,水面浮起的月白衣袖上,仙鹤的眼睛好似正对着沈府冷笑,仿佛在嘲笑这深宅大院中隐藏的种种阴谋与罪恶。而林墨深知,自己已被卷入一场关乎家国存亡的惊涛骇浪之中,前路荆棘密布,危机四伏,却又不得不奋勇向前,去探寻那隐藏在黑暗深处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