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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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为你而来

对刘老爹将自己比作屠夫这件事毫不知情的谢姑娘抱着柴火刚踏进厨房,便看见了那个在灶台边弯腰忙碌的身影。

瘦小,干瘪。

刘二妮的母亲,杨氏。

她佝偻着背,粗糙的手指捏着一把豁了口的菜刀,刀刃在案板上小心翼翼地刮着半块发蔫的萝卜。

许是常年在烟熏火燎的灶台旁劳作,那围裙又灰又黄,袖口磨出了毛边,两鬓碎发被汗水黏在颧骨上,显得那张蜡黄的脸更瘦了,像一颗被风干的枣。

听见声音,杨氏立马惊恐的回头,“水,水……马上就开了……”

她突然顿了顿,目光在谢晚宁的脸上一定,接着顿时流露出万千惊喜。

“妮儿?是你!你回来了!”

她激动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前几步时却局促起来,两眼含泪的将她上下打量,良久才开口,“夫家......没有打你吧?”

谢晚宁皱了皱眉。

她知道杨氏过得不好,但是没想到过得这么不好。在自己家里战战兢兢,对于出嫁的女儿回家,第一句也竟是“夫家没有打你吧”?

这是曾经遭受了多少痛苦?

看着杨氏那担忧又紧张的眼神,谢晚宁咬了咬唇,将本来的话咽了下去,生硬的开口,“娘,没有挨打。”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杨氏抹了把眼泪,脸上现出些幸福的微笑,“娘说过,你会比娘有福气的。”

她伸手去接谢晚宁怀里的柴火,“你去坐着歇歇,娘来就成。”

看着她那佝偻的身躯,谢晚宁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来吧。”她拨开杨氏的手,“忙了一辈子,今日女儿回门,您歇歇。”

杨氏感动至极,却依旧不放松,“妮儿,你坐旁边,和娘说会儿话,娘就想给你做顿饭吃!”

她抢过柴火,强行将谢晚宁拉着坐下,像想起什么,向门口看了看,确定刘老爹不在后,立马从袖口掏出一样东西塞进她手里。

谢晚宁低头。

是一颗温热的鸡蛋。

蛋不大,壳也并不干净,上面还沾着点点污渍。

“听说你要回来,这是娘今早特意从鸡窝里捡的,在袖口里藏了一早上,”杨氏笑了笑,甚至连眸色都亮了几分,“放心,你爹不知道!快吃,还热着呢。”

“等娘给你做好吃的!”她熟练的架起锅铲,笑意盈盈,回头看向谢晚宁却愣了愣,“妮儿……怎么不吃?”

她伸头去看,瞥见那鸡屎,顿时有些不安,“怪娘……怪娘,你现在是贵妇人了,不能吃这样不干净的东西……”

杨氏突然愣住,瞪大眼睛看着一口将鸡蛋扒开,塞进嘴里的谢晚宁。

“别讲那些话!”她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一只偷粮的仓鼠,说话也含糊不清,“我不嫌弃……”

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闷响,谢晚宁突然脸色一变,随即整张脸瞬间涨红。

“唔……咳!咳咳咳!”她猛地捶打胸口,“水……水……”

好不容摆脱七大姑八大姨纠缠的许淮沅刚一踏进厨房,看见的就是脸色涨红的谢晚宁一边喝水一边还在顽强地咀嚼的画面。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谢晚宁,“娘子,你为口吃的也太拼命了。”

谢晚宁狠狠瞪他一眼,一屁股坐在灶台边,对着局促不安杨氏开口。

“娘,我来帮你看灶台。”

“姑爷是贵人……”

“不用管他。”谢晚宁摆摆手,“你当他不存在就成。”

“那好吧!”杨氏笑了笑,眉角都是幸福的味道,“和小时候一样,娘煮饭,妮儿生火!”

一刻钟后。

“这火是怎么熄的?”谢晚宁半个头几乎都要钻进灶台里,脸上也蹭了几道黑漆漆的灰尘,“我明明都丢了柴火进来,怎么还能灭啊?”

“你丢太多,空气都进不去。”许淮沅站在她身后,慢条斯理的剥橘子,“要少丢勤翻。”

“你说得轻松!”谢晚宁瞪着眼睛看他,“有本事你来?”

“我来就我来!”

“姑爷是贵客……”

“无妨,”许淮沅很有信心的拍了拍手,“您看我的吧。”

又是一刻钟之后。

“火呢?”

谢晚宁拎着根棍子在黑漆漆的灶台上一敲,瞪眼横眉,“不是少丢勤翻吗?怎么现下还是一点火也见不到?”

许淮沅神情自若,“为夫突然有点胸闷气短,不如还是请娘子来?”

忍无可忍的杨氏立马将这二人请了出去,并“砰”一声关上了门。

谢晚宁抽了抽唇角,转头对着许淮沅撇撇嘴,“这下好了,我们都被赶出来了……”

她的话突然一顿,低头。

荷包里鼓鼓囊囊——

不知什么时候,杨氏竟又塞了一颗鸡蛋进去。

不同于刚刚那颗,这蛋干净,洁白,一看便是被水冲洗了数次。

她捏着那颗鸡蛋,想起刚刚在水缸旁忙碌的杨氏,微微愣住。

过往的十五年里,从来没有人给她塞过鸡蛋,也从来没有人给过她这样温柔细致的母爱。

她自幼父母双亡,师父禾谷将她抚养长大,可也只是抚养长大而已。

天机楼有那么多的孤儿,无人在意她有没有的吃,包括她自己,每天两眼一睁便是练功,后来终于熬出头后,每日萦绕于脑海的便是杀人杀人再杀人。

谢晚宁突然想落泪。

这些亲人之间温暖的感受,是属于刘二妮的,她不过是个小偷,偷偷占据了那属于刘二妮的母爱,而更令她恍惚的,是这份偷来的温暖竟让她不由自主的想沉沦。

“喂,被感动到了?”

瞥了一眼身旁那个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的少女,许淮沅微微一笑。

谢晚宁呜咽一声,埋首于袖,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球。

她闷闷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传来——“你是不是属蛔虫的啊,怎么什么都知道......”

许淮沅看着缩成一团的谢晚宁,眼底的笑意渐渐沉淀成一种柔软的静默。

犹豫片刻,他伸手,指尖轻轻搭在她发顶,揉了揉。

“你是偷了她的身份,”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可也是你,让她的母亲看到了希望。”

谢晚宁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若不是你打昏了她,顶替了她的身份,或许杨氏接到的应该是刘二妮的尸体,又怎会有今日的幸福?”

有不知哪里刮过的风穿过林间,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所以,这份幸福......”他隔着衣袖拍了拍那颗“球”,语气轻柔。

“它本身就是为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