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大教考古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2章 天方夜谭

梁钊涛确实在推动中大人类学系的复办。

既然说是复办,那么就说明过去曾经存在过。

1948年,杨成志先生推动中大人类学系的创办,结果,52年,院系调整,直接被撤销。

建国初期,高校建设全面仿苏。

按照原来美英的划分法是将人类学分为四分支:民族学(文化人类学)、语言学、考古学和体质人类学。

改为苏联模式就是将人类学撤销,将其余三分支分别作为独立的学科设立。民族学设于历史系。

这也是为什么中大人类学系并入历史系的原因!

然后,中苏交恶,停止相关的学术交流活动,民族学学者受到波及。此时,中国的民族学实际上已无处安身,只能改变方向去研究民族志。

正是因为这样的历史背景,梁钊涛才在中大组织杨贺书和杨启锌两位青年教师率先编写《民族学概论》的初稿。

在本书编写的过程之中,苏亦也给予一定的帮助。

他前世读博,研究民族考古,对于这个领域有深入的研究,再加上曾经读过这本书,知道它最终版本《中国民族学概论》是什么样子,因此,在编写方向给出了不少的建议。

这也是为什么,梁钊涛特别希望他调回中大的原因。

实际上,从去年开始,梁钊涛为复办中大人类学系,已经做了大量的前期工作,找了不少的关系。

他与社会学、考古学、古人类学、民族学等方面的关键学者,如费孝通、吴文藻、夏鼐、贾兰坡、吴汝康、杨成志、林耀华、王野秋等先生都有过接触。

实话实说,效果不是很好。

1978年11月至12月间,梁钊涛带着编写民族学教材的提纲,到社科院民族所和央民召开了几次座谈会,征求修改意见。

大部分老先生都被过去运动弄出阴影,纷纷规劝他不要去搞民族学人类学。

不过,梁钊涛并没有气馁,他打算走迂回路线,先是在中大恢复民族学相关课程,并且逐渐编写一些中国本土材料的民族学教科书,前面提及的《民族学概论》只是其中一本。

对此,苏亦也在关心相关进展。

梁钊涛说,“我昨天就曾经去民院找杨先生,杨先生这一次口风有些松动。甚至谈及你,还感慨后生可畏,并且还暗示我可以先把你邀请到中大任教,会对复办人类学系之事,有些帮助。当然,我知道你的难处,同样,复办之事,初期也不易搞得大张旗鼓。现在政策不断地在变化,上面的口风也在松动。今年,我们已经在历史系恢复相关课程,一会儿,我还需要去拜访其他先生。”

“有什么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吗?”

梁钊涛笑道,“你能够顺利通过论文答辩,提前毕业,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

说到这里,他又道,“对了,你对于梁嘉勉教授的邀请,是怎么考虑的?”

昨天到北大,梁钊涛就给他带来梁嘉勉教授的信件。

主要是邀请他参与在郑州举办的中国古代农业科技史编写会议。

整个会议,于3月 5日开始讨论,3月 9日下午结束,时间非常赶。

邓公提出的“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观点,不仅地方响应,有关部门也在响应。

原本主编应该是由王毓湖先生来担任,因为他在农业史研究领域有着重要地位,但是此刻的王毓湖先生身体状况比较糟糕,直肠癌已很严重,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参会,今天能够来参与苏亦的论文答辩会,已是难得。

要不是在京城,估计王毓湖先生也没法过来。

虽未参会,但他推荐梁嘉勉先生担任《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史稿》主编,对推动该书的编写工作起到了重要作用。

至于为什么,梁嘉勉会邀请他参会。

也跟前段时间,学界闹得沸沸扬扬的稻作起源学术争鸣有关。

这一切就是由苏亦引起来的。

梁嘉勉先生也希望借此机会,让他跟农史界的诸位前辈能够消除误解。

就算没法消除学术上的误解,也不要因为学术争鸣结上私怨。

如果他要同意参会,那么今天晚上就要动身了。

对此,苏亦摇头,“我还是不要去给梁嘉勉先生添乱了。”

他这话,并非说说而已。

农委组织全国农史专家编写《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史稿》,主编人选最终落到华农梁嘉勉教授身上,也经过一番波折。

国内农史研究有“四老”,“东万、西石、南梁、北王”,分别是万国鼎、石声汉、梁家勉以及王毓湖。

四老之中,梁家勉的学历较低,又没有留洋经历,相比较其他三老,资历稍弱。

然而,万国鼎和石声汉两位先生已经离世,王毓湖先生抱病,有分量挑起这份大梁的农史领域权威专家,也只有梁嘉勉先生最合适。

老先生担任主编,农史界大多数人是认可的。

然而,大部分人认可,就说明有少部分人不认可。

觉得老先生的学问、影响力和成就不能服众,心生妒忌、搬弄是非而制造嫌隙和矛盾。

还有人搞学历歧视,觉得老先生既非大学科班毕业,也没有留洋经历。

仅读过中大农院三年级就辍学,全凭自学成才的人,凭什么当主编。

这种情况之下,梁嘉勉先生主持这场会议,想要统合内部的意见,已是不易,还要分心帮他处理人际关系,就更难了。

实际上,这件事,陈文骅接到邀请的时候,就曾经给他来过信。

信中,陈文骅还说,“这一次《中国农业科技史稿》的主编是梁嘉勉先生,老弟你之前写的《从华南发现的考古材料试论中国稻作的起源》,梁先生给予不小的帮助,这一次,老弟你能够过去参会,多你这样分量极重的后辈给梁先生站台,他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这种情况之下,陈文骅觉得,像苏亦这样的青年一代的后起之秀,就应该去参会,去声援老先生。

因为,从学脉来说,苏亦跟梁嘉勉先生都算是同一脉的。

老先生有难,苏亦这个晚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

苏亦不去参会,并非袖手旁观,因为他很清楚,这个会议他去不去,都不影响结果。

梁先生最终还是成为《中国农业科技史稿》的主编,虽然这书在编写的过程之中,困难不小,历经十年才顺利出版。

但主编依旧是梁先生,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他不混农史圈,目前还是一名新丁,去参会,根本起不来站台的作用。

而,梁嘉勉先生之所以邀请他参会,更多还是为了提携后辈,让他多一个露面的机会,还想在自己的地盘上,给他声援。

他要真去参会,就不是站台,而是给老先生添堵了。

再说,他本来就身处风波,这种情况之下,跑去参会,肯定会把梁嘉勉先生卷入这场是非之中。

这是苏亦不愿意看到的。

陈文骅接到他回信之后,还给他发电报,遗憾不能与他一起同行。

听到他的话,梁钊涛笑道,“你要去参会,也挺合适的。要论在农业考古学方面的研究,你完全就是咱们国内的第一人啊!到时候,你再呼吁大家参与农业考古的创建,肯定事倍功半!”

苏亦哭笑不得,“梁先生,您就不要捧杀我了。这件事,我也跟王毓湖先生有过商议,他说我也不是非要去不可,反正等我今天答辩成功的消息登报。围绕我身上的争议也会消停一部分,到时候,我毕业论文出版,或者未来我真要在湖南有新的发掘成果出来,那么这些争议,也就会尘嚣殆尽了。”

“你有这样的想法也挺好,学术之争,归根到底还是在学术,你这个年纪,也不需要顾忌那么多人情世故。这个方面,有我们这些老头子就可以!”

……

盛海,黄浦圆明园路 149号,哈密大楼。

这栋大楼1927年建成,起初作为汇丰银行的外籍员工公寓,后来中央通讯社上海分社、沙咪洋行、瑞和洋行等相继入驻。

此时,《文汇报》的总部,就在这栋大楼之中。从 1946年 9月迁至圆明园路哈密大楼正式复刊,到 10年后,在大楼背面西南处不远的虎丘路 50号兴建新的新闻业务大楼,才搬离这里,前后约 43年。

这一天,郑忠心情不错,或者说,他这段时间,心情都很不错。

自从逮着北大一名天才研究生狂喷之后,他在圈内的知名度越来越高了。

尤其是,在考古文物系统,他的知名度更是一炮打响。

甚至,前几天在沙龙聊天,他还被朋友戏称为“改开后,最敢说真话的新闻人”,不为别的,因为他敢对中青报树立的典型开炮。

实话实说,他的一系列报道,确实给文汇报带来不小的销量,同时,也带来不小的社会影响力,使得全国再度掀起关于“造神”的讨论,某种程度来说,还是跟时下流行的一些风气契合。

尤其是,他前几天写的报告文学《稻作起源的圣地——河姆渡遗址》,更是大受好评,不少受采访的人,都对他感激不已,甚至,也收获不少知识分子的好感。

因此,这段时间,他想趁热打铁,趁着学术圈在围剿苏亦,他也继续在报纸上围剿对方。

作为记者,他也提前获知一些风气,报社系统的职称评定工作快要恢复了。

他今年能不能成为报社内首批获得高级职称的记者,就看这一次的战果是否丰硕。

要是真的能够把这位北大所谓的“天才少年”拉下神坛,那么他绝对是新闻界最有知名度的记者。

过去那些年,他见过不少所谓的“神童”、“天才”,可就算是这些人,也没有这位北大的研究生这么离谱。

16岁的北大研究生,不仅成功主持一个考古遗址的发掘,甚至还挖掘出万年前稻作遗存,成功动摇河姆渡遗址在稻作起源的神圣地位,简直天方夜谭。

作为记者,他最清楚一些同行的尿性了。

为了出名,可谓是不择手段。

过去那些年,在他们的笔杆下被拉下神坛的人物,可不知道有多少。

郑忠非常享受这种被追捧的快感,甚至,他还有些怀念过去那些日子,当年就是因为他们《文汇报》的某篇评论文章,拉开了报纸上批判的第一枪,因此他太清楚耍笔杆子带来的好处,要不是时代变了,他受到一些冲击,说不定他在报社的位置还更高,就算现在变成一名普通的记者,他也能够敏锐地捕捉到社会的一些风气。

特别是,今年,报社领导大换血,新领导想要做出一番成就,不想让中青报独占鳌头,因此这种情况,中青报树立的典型北大16的研究生——苏亦,就成为他的第一个靶子。

果不其然,他的檄文一发出,就震惊全国。

甚至,报社内某位领导,还给他暗示,只要这一次成功戳破“皇帝的新衣”这个谎言,他的位置还可以提一提。

这种情况之下,郑忠宛如焕发第二春。

到了总编室,他敲了敲门,得到回应之后,他进入其中。

“领导,这是我的新报道!”

为了这一篇报道,他熬了好个通宵,抨击的角度非常刁钻,甚至,使用过去那些年常用的手法,以古讽今,罗列了不少历史上关于“伤仲永”的故事。

他打算,这一次,要给北大这位天才少年来致命一击。

结果,他的文章刚刚递上去,平时,对他还算欣赏的领导,这一次连看也不看,就说道,“老郑啊,这篇报道不能发。”

“啊?不能发,为什么不能发?”

“没有为什么,不能发就是不能发。”

“可是领导,咱们前段时间不是说好了吗?为什么不能发?是不是上面打招呼了?”

领导没有给他正面回应,而是说道,“不仅这一篇文章不能发,甚至,后续相关质疑报道也不能发,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瞬间,郑忠脸色微变。

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上面有领导打招呼了。

一时之间,郑忠有些不忿。

“凭什么不能发?不合理的地方,我们难道不能质疑吗?”

“你说得对,不合理的地方可以质疑,但既然是合理的地方,就不要质疑了。”

郑忠还想说什么,领导就摆了摆手,“好了,事情到此为止吧。如果你还有什么疑问的话,晚上回去就收看今天的《新闻联播》吧!”

瞬间,郑忠脸色煞白!

他开始脑补苏亦的来历,开始有高层给报社领导打招呼,不然,对方凭什么上《新闻联播》!

“一手遮天啊!”

离开编辑部,郑忠有些不是滋味,他不认为自己输给了真相,而是输给了特权。

晚上回到家中,郑忠开始闷闷不乐。

然后,他就开始打开电视收看今晚的《新闻联播》,然而,等他收看到相关新闻,得知真相之后,顿时,郑忠就开始有些失魂落魄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提前答辩,给予通过,全国首例,国内改开之后首位研究生诞生?天方夜谭啊,这些人都疯了,都疯了!”

这一刻,郑忠喃喃自语,近乎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