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孤正瞌睡,汝即送枕头
林冲为人虽软弱,却不愚蠢。
他岂不知,留在梁山泊无多大益处。
便是日后招安,有幸封得一官半职,在那高俅面前,也不过一介蝼蚁。
想要为亡妻报仇,那是终身无望。
本已心灰意冷,怎料被曹操一席话猛然点醒:
——要杀当朝太尉,除了造反,哪里还有第二条路!
即便仅有万一之希望,到头来仍是马革裹尸,总好过忍辱偷生,一辈子在梁山泊当缩头乌龟!
鲜血混杂着苦泪,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本来曹操只是让他将刺有金印的左脸颊划伤,掩人耳目即可,但林冲自知如此仍不免为人疑心,便将右脸颊一同划了。
他也不知自己何时有这般狠心。
只觉被眼前这位素闻大名、却相识不过半日的公明哥哥一引。
憋在肚里许久的闷气,借此伤口,一涌而出,竟是说不出的欢畅!
“林教头!这是怎地!”
黄昏时分,朱仝自尉司去而复返,本是心事重重,忽见林冲如此样貌,不由大惊。
此时,林冲心情稍稍平复。
曹操将他扶起,淡淡道:
“我二人一见如故,意气相投,因此林教头决定在此暂住一些时日。”
朱仝虽是心腹,但远不似林冲这般非反不可,因此曹操且不将举事之意告诉他。
朱仝仍感骇然:“那也不必如此……”
“罢了,刚才县尉急匆匆召贤弟前去,可是有什么急事?”
曹操不答反问。
朱仝想起正事,见庄外无人,便将适才县尉召令之事说出。
一边咬牙切齿,显是十分痛恨。
原来此事也与曹操有关。
自半月前,二人定计私放晁盖一伙人后,济州府虽屡次征讨梁山不力,但到底将一担生辰纲并几个从犯羁押至东京,免了一顿申饬。
此事本已告一段落,但那县尉高臣乃是个专一喜好投机钻营、兼嗜财如命之人,想要从中再捞些好处。
便找到朱仝,明着说是加强巡防,防备梁山泊贼寇。
实则暗里,却是向朱仝索贿。
若不答应,便仍要追究当日宋江、朱仝二人无令擅动,致走了晁盖之责。
朱仝本性忠直,不喜媚上。
听得对方意思,欲要屈从,实咽不下这口气。
欲要不从,县尉乃是他顶头上官。
他又素知此人本性卑劣,不得贿赂,多半便要私下陷害。
当真被他欺瞒县令,被治个捕盗不力之罪,自己便也罢了,又要连累宋江,实是不值当。
因此心中烦闷,不由破口大骂。
哪知曹操听了,反倒一乐,心道自己本欲扶朱仝上位,坐县尉一职,为此非得除掉现在这个县尉不可。
不料他倒先自己找上门来了。
岂不是孤正瞌睡,汝即送枕头?
当即笑道:“贤弟勿恼,这是老天让你荣升县尉,乃天赐良机是也!”
朱仝闻言愕然:“公明哥哥这话从何说起?”
曹操微微一笑:“贤弟,你且说你愿不愿做本县县尉?”
“这……那是自然。”
朱仝也不避讳。
如今大宋朝虽是重文抑武,文官普遍压制武官,但县尉到底是一县的第四号人物,从九品。
乃是正经的官身,而非吏!
他本就是本县乡贤出身,又有一身武艺,若不是那高臣贿赂上官、买来这官位,他有县令荐举,得一县尉不足为怪。
眼见曹操似早有筹谋,躬身一揖:
“愿闻哥哥妙计。”
这个计策,曹操在心中已盘算数日。
其实说来简单,当日私放晁盖时,他就已留了个豁口,说有人事先通风报信,致晁盖一伙人先一步逃窜。
当时想的是,若有人追问,便随便找个替罪羊。
如今,却正好用得上。
只需污蔑通风报信者正是县尉高臣即可。
至于证据,那日刘唐送来的晁盖书信和一百两金子尚在,这是铁般的贼证,只需来个偷天换日。
此时,林冲脸上敷了止血药,扎了布巾,也在一旁听计。
闻说立即会意过来:
“可是要小弟回梁山泊一趟,请晁头领写一封给那县尉的假书信?想来晁头领念及两位大恩,必不会推辞。”
“不然,此事到底阴私,知晓者不宜过多。”
曹操笑着摇摇头:“只需照着原书信,伪造一封即可。”
朱仝心念一动:“小弟曾听江湖上说,有一个好汉,名叫‘圣手书生’萧让,专一会模仿百家字体,惟妙惟肖,便是本人也认不出,”
“据闻此人就在济州府里,哥哥可是要取他来相助?”
林冲也点点头:“小弟在东京时,也曾听闻此人,只恐一时寻他不得。”
曹操哈哈一笑:“何需如此麻烦?”
就领二人回到庄上,进了书房,一面将晁盖原信摊在桌上,一面取出文房四宝来,就地临摹。
不多时,已伪造出晁盖寄于高臣的伪书一封,上书:
“高臣吾兄,自劫生辰纲后,向逢大恩,得蒙开脱,无以为报,今……”
朱仝、林冲二人但见两封书信笔迹如出一辙,宛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由齐声赞叹:
“竟不知哥哥是书道圣手!”
曹操心下也不由怅然,想孤当年浸润书道,一幅书法,在许都、邺城堪值千金,不料今日竟也用来造伪。
便将伪书折好,仍与先前那一百两金子置一处。
思量片刻,又自去后院地窖、生辰纲中取了两枚玉玦,一道包了。
定好计策,与朱、林二人低声吩咐几句,冷冷道:
“那高县尉不是要索贿吗?这便来了。”
将那包东西交到林冲手上时,忽地一笑:
“林教头,这人是高县尉,不是那高太尉,你可记真切了,切莫一时动怒,真杀了他,到时反不好用计。”
林冲一愣。
六目相对时,一起放声大笑。
……
翌日晚,深夜。
林冲依旧裹着面巾,寻到县尉高府上。
进门时,只通报奉本县马兵都头朱仝之命,为高县尉送些事物。
那高县尉既自以为朱仝受威逼不过,定来行贿,便早给门客下了通行令。
林冲将那一包东西直送到府上外堂,也不与高县尉见面,转身就走。
只不过在临出门之际,“恰逢”本县步兵都头雷横带人巡查。
林冲刻意露了行踪,伤了两个步兵,又刻意持朴刀与雷横斗了数十回合,假作不敌,逃入县尉府。
临逃之际,“恨恨”留下一句话:
“莫要落到吾梁山好汉手中!”
雷横听得惊疑不定,本不敢擅自闯入县尉府中搜查。
恰好这时,朱仝也带领一队马兵闻声赶至。
两人一合计,为防梁山泊匪寇惊扰县尉大人,便一同进府守护。
不料刚到外堂,便见县尉大人喜滋滋地捧着一包金银玉玦,不留神间,一封书信悄然掉落……
此时,正在不远处僻静巷子中藏身的林冲,耳听得县尉府中喧哗声越来越大,不由暗暗赞叹:
“公明哥哥当真心思缜密,此事若要朱都头一人前去‘检举’,实在冒险,”
“那县尉当庭对质,大不了承认向下属索贿,便将脏水再泼回朱都头身上,双方扯不清,闹个不了了之,”
“可一旦不明内情的雷横掺进来,那便百口莫辩,”
“如此行事,山寨上吴学究亦有不如,堪为神人也!或许……日后举大事、行那改天换地之举,当真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