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捐赠者：樱月？
白色建筑里飘荡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条纹病服折射着冷光，吊瓶滴答作响，穿堂风掠过寂静的走廊。两个矜贵少年在长廊尽头对峙，其中一个突然挥拳，对方不闪不避，任由重击将自己撞向墙壁。少年踉跄跪地，漠然拭去嘴角血迹，眉眼凝着化不开的霜。
“落樱若有闪失，我让你偿命！“
安圣攥紧富良衣领，指节因用力泛白。被桎梏的人始终垂首，碎发在脸上投下阴翳。
“装什么忏悔！我警告过你别接近她！“安圣将人掼向墙壁，拳头砸在冷硬墙面的闷响在走廊回荡，“为什么她会晕倒在你家！“
指节渗出殷红，他却似不觉痛楚。富良仍保持蜷缩的姿势，垂在身侧的双手青筋暴起——少女晕厥时苍白的脸在脑海挥之不去，她眼尾未干的泪痕，额角刺目的擦伤，每帧画面都灼得他心肺俱痛。
“李富良！“安圣拽着他衣襟提起，“离她远点！“
压抑的火山终于喷发。富良猛然挣开桎梏，嘶吼撞碎凝固的空气：“我爱她！爱到恨不得剜出心脏证明！可偏偏...“他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伤她最深的...竟是我自己...“
“你也配说爱？“安圣眼底结着千年寒冰，“害死樱月不够，还要毁掉落樱？“
“樱月是意外！落樱更不是替代品！“富良猛然指向病房，“可你现在...不也在把她当成樱月吗？“
对峙声戛然而止。两个少年隔着一地破碎的月光，一个颓然抱头跌坐，一个仰首吞咽喉间酸涩。此刻所有恩怨都变得无关紧要，唯有病房里平稳的心电监护声揪着两颗心脏。
“醒了！落樱醒了！“
凝之的呼喊划破死寂。安圣旋风般冲进病房时，富良正将额头抵在冰凉玻璃上。透过病房视窗，他贪婪注视着那个倚在床头的身影。少女额角纱布刺眼，却仍对友人绽着暖阳般的笑——那是他永远触不可及的光。
“要幸福啊。“他对着虚空呢喃，转身消融在走廊尽头的黑暗里。
“富良？“我仓皇望向门扉晃动的虚影，回应我的只有飘动的白色帘幔。
消毒水味道突然浓烈，穿白袍的医生带着仪器走近。“头晕吗？“金属听诊器贴上心口时，我下意识瑟缩。安圣立即扣住我的手，体温透过相贴的掌心源源传来。
“低血糖导致的晕厥。“医生推了推眼镜，话锋陡转：“不过...“
“不过什么！“众人齐声惊呼的模样，倒比我这个病人更像突发急症。
“她做过心脏移植手术。“医生的宣判激起千层浪。凝之的抽气声，杰敏撞翻椅子的哐当声，安圣陡然收紧的掌心，都在佐证这个秘密的重量。
“为什么不告诉我？“安圣的喉结艰难滚动。
我反握住他冰凉的手指：“那年心绞痛发作时，恰巧等到捐赠者。“轻描淡写带过生死攸关的三个月，却被他突然的拥抱勒得生疼。青年将脸埋在我颈窝，温热水渍无声洇开衣料。
“两年恢复期，切忌情绪波动。“医生敲着病历本打破旖旎，“明天就能出院。“
当病房再度清静，安圣的吻轻轻落在发顶：“我去取检查报告。“我贪恋地环住他劲腰，直到均匀呼吸出卖了睡意。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被小心安置进被褥的触感，和落在眉心的温热触感。
廊灯次第熄灭时，窗外樱花正纷纷扬扬。
苏醒时窗外已是浓稠的夜色，病房内仅有壁灯在床头投下昏黄的光晕。我转动酸涩的脖颈环顾四周，安圣的床铺空荡荡的，唯有舞智楠蜷缩在沙发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拖鞋与地板摩擦发出细碎声响。取过备用毛毯给兄长盖上时，他忽然翻了个身，手指如铁钳般扣住我的手腕。
“别走...“他半梦半醒间含糊呢喃，浓密睫毛在眼睑投下扇形阴影，“护士姐姐...号码...“
我试图抽回手臂的动作反而令他加重力道。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那张与我有七分相似的面容此刻带着孩子气的执拗。
“点头嘛...“他无意识地用脸颊蹭着沙发靠垫，发梢沾着夜露的湿润。
我认命地垂下头，发丝扫过他滚烫的掌心。得到回应的少年终于松手，翻身时带起布料摩擦的簌簌声，很快又沉入更深层的梦境。
走廊的消毒水气味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惨白灯光在瓷砖地面投下细长光斑，远处不知哪个病房传来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我攥紧病号服下摆穿过空荡的候诊厅，值班护士的圆珠笔在登记簿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医生办公室的门锁泛着冷光。转身时瞥见走廊尽头蜷缩的黑影，月光勾勒出少年单薄的轮廓。他膝盖上散落着被揉皱的牛皮纸袋，几张报告单如同折翼的白鸽垂落在地。
“安圣？“
我的呼唤在走廊激起轻微回响。少年猛然抬头，凌乱碎发下是布满血丝的眼睛，泪水在月光里折射出细碎银芒。他手中紧攥的报告单上，“白樱月“三个字被指节勒出深深褶皱。
“为什么是你！“他突然暴起将我抵在墙上，呼吸间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后背撞上消防栓的金属外壳，钝痛沿着脊椎窜上后脑。
散落的纸张在穿堂风里翻飞，最上方赫然印着刺目的黑体字：心脏捐赠者确认书。月光穿透纸面，将“白樱月“的名字烙进视网膜。我听见自己胸腔传来擂鼓般的心跳，这鲜活跳动的器官，此刻竟像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血肉。
安圣的指节深深陷入我肩胛，泪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坠落，在地面洇开深色痕迹。“每次听诊器贴上你胸口...“他的哽咽混着夜风灌入耳膜，“我都在听樱月最后的脉搏...“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突然闪烁，在少年脸上投下诡谲的红光。他踉跄后退时撞翻金属托盘，器械坠地的脆响惊飞窗外栖息的夜鸟。我伸手想扶，却被他眼底的惊惧刺得缩回指尖。
“智楠哥！替我照顾好她！“
匆匆赶来的兄长脚步声打破凝滞的空气。安圣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报告单，那张薄纸在空中划出惨白的弧线，最终覆在我赤裸的脚背上。
少年消失在转角处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我盯着走廊地面延伸的月光，忽然发现那些光斑像极了手术室的无影灯。掌心覆上左胸，指尖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律动——这是樱月留给世界的最后节拍。
“哥，我要回家，这里好冷。”
“好，我们回家。”兄长将外套裹住我发抖的肩膀，呢喃着轻拍我的后背。
路过护士站时，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这个时刻永远镌刻在我破碎的年轮里。
月光透过计程车窗将我们切割成碎片。后视镜里，医院轮廓逐渐缩成小小的白色方块。我忽然想起手术苏醒那日，母亲说有位天使给了我第二次心跳。如今才明白，有些馈赠早就在命运背面标好了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