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母老虎的大儿子古天龙死于梅毒,留下两个儿子,老大古文举,老二古文刚。接替古天龙在光石洋行角色的是他的弟弟古天虎。古天虎学会了一些日本话,也更能钻营,最后混到洋行副经理兼本县业务总代理的位子,靠这块东洋招牌,他又和本县官员拉上关系,扩大了来财之道。按说他应该是母老虎之后理所当然的当家人。可是任性的母老虎偏爱古文龙的儿子——长孙古文举,她竟然异想天开,扬言要让古文举接替她掌管家政。古天虎深为不满,和黎氏大闹一场,一怒之下,丢下妻子匡氏,远走日本,至死未归。母老虎没想到古文虎的性情如此暴虐,竟和她大闹,尔后出走日本,让她颜面扫地,为维护自己的脸面,她假说古文虎的妻子匡氏不贤,气走了她的宝贝儿子,一纸休书把匡氏赶回娘家。蒙冤受屈,郁郁寡欢的匡氏,3年后病死在娘家。
母老虎让年仅15岁的长孙古文举去青岛接了古天虎在日本光石洋行的班,不过因为他性情顽劣、心胸狭窄、阴狠粗暴,大字识不了几个,没能承袭他叔叔在光石洋行的职务,而只当了洋行运输队的一个管工的小头目儿,整天和搬运工人们为伍,所获不多,后因无故打伤了山东日照帮的几个搬运工人,惧怕他们报复,要他的命,而悄悄地溜回古家庄,协助他奶奶管理家务,最后接了他奶奶的班。
黎氏格外喜欢古文举,古文举也继承了他奶奶黎氏为人处事的一套,和黎氏一样地赖,一样地贪,一样地恶,一样地黄,一样地无耻。不管谁触犯了他,不管对方是否有意,是否有理,他都要报复。他也承袭了黎氏要她的儿孙向古顺之的后代报仇,“讨还”家产的“教诲”。古文举经常学说他奶奶的这一类的假话,向他的儿孙诉说他奶奶的冤屈,说当年是古顺之对他奶奶无礼,尔后又恶人先告状,毁坏他奶奶的名声,害得他奶奶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他说要向古顺之的子孙报这个仇,还他奶奶一个清白,讨还古顺之当家时从大家族里“窃取”的那些财产。从他先后当上本村的村长和保长之后,就利用权势,处处刁难古顺之的后人。庄上健在的“天”字号的老一辈人虽然知道母老虎的风流故事,知道古文举玩的这一套把戏,主要不是出于他对他奶奶的孝心,而是想掩盖他的家丑,给自己的脸上涂脂抹粉,趁机掠夺他人的家产,可是谁肯重提一位已故的儿孙健在的长辈的丑事呢?再说眼下是个乱世,古文举有钱有势,又和日本人有勾结,是个惹不起的人物,谁敢去捅他这个马蜂窝?古家庄的古姓人中几乎没有人敢公开指斥和反对他的恶行,外姓人就更不敢对他说三道四了。敢顶撞古文举的只有他的弟弟古文刚。古文刚被迫和他哥哥分了家,在分家中吃了大亏,他气不过,落下了个气喘病,着气儿就犯。古文刚从小就和他大伯父古天清的独生儿子古文元要好,知道他大祖父古顺之为人宽厚,人望很高,绝非贪婪之人,所谓他盗窃家产一说纯属乌有。他从来都不说他大祖父古顺之的坏话。他还风闻他祖母黎氏年轻时的确不大正经,他爹古天龙品行不端,曾勾结青岛的日本人,干过一些不仁不义的事,他哥哥当过光石洋行日本人的打手。
古文举从青岛溜回古家庄很多年以后,他的大儿子古世发才去接了他在青岛光石洋行的差事,不过他仍然是个打杂的角色,而且他更不争气,在28岁上就夭折了,死因不明,隐约听说,也是死于梅毒。他留下一子,叫古廷辅。但是他的妻子梅氏并没有孤守,在他死后当年就悄悄地改嫁到外县去了。因为古世发在世时,绯闻不少,对不住梅氏,人们觉得梅氏不为他守,情有可原,但是仍然觉得她在丈夫刚刚死去,就扔下不满十岁的儿子匆忙改嫁有些不近人情。几年以后,人们才知道古世发的妻子当年慌忙出走另有隐情。
古文举的二儿子古世财生前无子。他是在26岁上闹痢疾不治暴死的。他死后不到3个月,他媳妇月花也急忙走人,嫁给了古家庄南七里路的前疃庄的老光棍郝宝昌。丈夫刚刚去世,月花就不顾一切地慌忙改嫁,再次引发乡邻们对古家女人的强烈非议,都说母老虎家亲情淡薄,指斥月花不顾脸面、无情无义,不该亡夫尸骨未寒就忙着嫁人。让人们感到奇怪的是,一向待人苛刻的古文举,在这件事上却一反常态,显得格外宽容,没对任何人抱怨过月花。这反倒让乡亲们起疑。过了一些日子,有人开始私下里嘀咕,说古文举对新寡的儿媳妇有过“爬灰”的企图,月花是因为受不了他的骚扰才慌忙改嫁逃走的。这个传闻符合古文举的人性,解开了月花和当年她嫂子梅氏急于走人的疑团。他奶奶和他爹古天龙都干过这类事。人们相信古文举也能干出这种肮脏勾当。不久,关于月花嫁人的议论,从暗转明,立刻被人们接受,并且传播开来,最后成了定论,人们的同情也就转到了月花和她嫂子梅氏一边。人不正,影子就歪。至于事情到底如何,人们没有见过,谁也说不准。不过因为事情牵涉到古文举,人们是宁可信其有,也不愿信其无。
月花改嫁到前疃后不到半年就生下一个胖胖的男孩儿。郝宝昌当然知道这孩子是个“带犊”,可是他仍然欢天喜地。他是个老光棍,已经年过40,家里最缺的就是人手,孩子长得又好,长大了是他种地的好帮手,他怎么能不高兴呢?他亲自给孩子取名叫“天福”。消息不久就传到了古家庄,古文举听了大吃一惊,后悔莫及。他知道“天福”肯定是他古家的骨血,而古家人丁不旺,有后继无人的忧虑,立刻慌慌张张地扑到前疃庄,发疯似地向月花磕头作揖要这个孩子,低声下气地恳求月花把天福还给他,月花不给;后来又说他愿意出大价钱把天福赎回去,月花还是不给;最后威胁说他要带着人来抢人。郝宝昌本家老少立刻摆出了和古文举对抗的架势。月花说,儿子是她的,谁也别想从她手里把他抢走,要夺走她的天福,除非把她杀了。古文举告到乡里,说他儿子刚刚去世几个月,天福肯定是他儿子的遗腹子。而月花说儿子是早产,屈宗昌还拉来接生婆作证。古文举拿不出证据证明天福是他的孙子。古家庄和前疃庄的好心人,都替月花说好话。乡长面对这个案子直摇头,他收了古文举的钱,想成全他,无奈古文举人缘太不济,没有人愿意昧着良心站出来给他作证帮腔。结果是古文举白白送给乡长一百多块银元。事后丢人窝火的古文举大病一场,差点儿丧命,还落下了个头晕头疼的病。他总想到前疃庄去看他流落在外的孙子,可是他每窥伺一次“天福”,就犯一次病。他到县城里去看过洋医生,医生说,他得的是高血压,不能生气。为了弄回他的孙子,古文举什么法子都想过,一直没能得手,只好作罢。他的孙子古廷辅的媳妇说,古文举临死的时候,昏迷中不停地喃喃自语说“报应”。人们猜想,他指的报应很可能就是他因为戏弄他的两个儿媳妇遭上天惩罚而失去了他的一个孙子天福这类的事。
庄上的聪明人常常议论古云松老人的子孙,认为古家内争不断就是因为古顺之死后,古顺起接手家政,大权旁落,黎氏当家,阴盛阳衰。黎氏毫无教养,心地不正,重财轻义,带坏了家风。黎氏偏爱长子古天龙,歧视小儿子古天虎,也开了个坏头。从黎氏算起,古顺起的儿孙,每涉及财产的事,必定火拼,好处总是落在长门手中。这是母老虎家代代兄弟不和的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