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远赴京城
庆令六年,正值夏末。
江夏正跟着家人在前往京城调任的路上,看着一路上与廷州不同的地貌,江夏焉焉的,沉默不语。
“小姐,此次调任京城,您不开心吗?”一旁的侍女小丹问道。
江夏听后怔了一下,淡淡地说,“不好说,有开心也有不开心。”
江夏是江家独女,自小长在廷州,父亲与母亲青梅竹马,后宅只有母亲安知鱼一人,恩爱数十载。
父亲江予虽在公务上一丝不苟,却从未对江夏多加束缚;母亲虽为大家闺秀,却并未要求江夏循规蹈矩,只求夏夏一生康健,喜乐顺遂。
若不是此次京城调任,江夏本可以按其喜好,及笄后,在廷州觅得如意郎君,安稳富足一生。
旁人都认为如今江夏父母恩爱、衣食富足,应当是个天真散漫、无忧无虑的个性。
可江夏自己知道,她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文弱无害。
她的父亲虽对家人儒雅随和,但在官场上极为老练,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精。
可不知为何父亲年少时无故卷入一桩案子,遭到牵连,被贬斥到如今的廷州。
幼时江夏原是个古灵精怪的可爱丫头,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可那日自父亲被贬的消息传出,京中那些围在江夏身边鞍前马后的人却突然人间蒸发。
幼时或许她还不明白,只如今她已年过十五,对世态炎凉早已司空见惯。
江夏早慧,她对人心的拿捏极有分寸,而小侍卫顾行之便是在江夏七岁时出现在她家。
顾行之是江夏六岁那年爹爹带回府中,彼时他还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
江夏从小就长得水灵,小小的她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第一次看到这么标致的小男孩,远胜县令家的长子。
顾行之当时穿着很是朴素,但与之不符的便是其周身清冷的气质。
江夏最喜欢的就是顾行之的眼睛。
他的眼睛总是很亮,细看时,像有厚度的晶石,在明亮的光线下,暗藏在浓墨下的星星点点才会显露,却并不会显得厚重。
除了私下在江夏面前,顾行之的眼睛里总是很平静,为人处世也像他的眼睛一样,黑是黑,白是白。
江夏一直都知晓顾行之自少年时便对她有不一般的情愫,只是顾行之此人身世不明,隐瞒太多,江夏也佯装不知与他一切如常。
少年老成的顾行之一直跟在江夏左右,陪江夏走过了很多很多个夏至。
此番父亲协助朝廷平定叛乱有大功,圣上大喜,调任父亲回京。
幼时江夏就体会过,失势失权的苦闷,所以她不要重蹈覆辙,再遭人白眼。
江夏闭了闭眼,京中如今形势未定,她发誓此次她一定要护好江府众人,再也不要让江府受到牵连。
思绪拉回,江夏左手托着一边脸颊,腮帮轻轻鼓起,微微蹙着眉,好看的眉眼此时都是愁绪,望着远山发呆。
“小姐,你还好吗?”顾行之虽也骑马同行,却不舍离江夏太远,清亮的双眼就这么看着江夏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皱眉。
江夏看着顾行之嫣然一笑。
江夏想,去了京城后,顾行之还愿意这样跟着她吗?
顾行之虽名为江夏侍卫,可父亲待其视若己出,从未在学业武艺上对其有过苛待。
就连江夏不苟言笑的私塾先生都对顾行之的策论赞不绝口,称此子若参加科举,定可面见圣颜。
顾行之很不一样,他与廷州所有的小辈都不同,他为人端正,聪慧沉稳,哪怕是江夏,也鲜少看到其情绪外露。
就是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顾行之,父亲只说,是好友病危所托,看其孤儿寡母实在不忍拒绝,便与母亲商议后带回家抚养。
江夏看着眼前骑在骏马上的顾行之,他身着色如白玉的长衫,领口处微微露出青绿色的里衫,五官冷峻的脸上关切的神情不似作假。
“不太好,我对未来在京城的生活有些担心,怕京城的贵女瞧不上我这个廷州远道而来的小闺秀。”
江夏双手扒着窗沿,故意瘪下嘴唇,假意悲切地向顾行之诉苦。
顾行之见江夏有兴致调笑,便知其并未太过在意。顺势一笑,道:“只要与小姐相处过的人都会喜欢小姐的,我自幼与小姐一同长大,我可以担保,小姐不要担心。”
说完,顾行之微微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的。
她笑道,“我哪有那么脆弱呀,顾行之。”
顾行之听后也只是笑,一双好看的眼睛像盛满汪汪春水,盯着江夏不说话。
江夏看着眼前笑得明媚和煦的十七岁少年,不由地心跳一快。
慕北怀此次朝廷委派匆忙,亲卫便只带了竹一随行,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江夏一行人身后,顺路与他们一同回京。
他看着不远处相视一笑的江夏二人,思绪不觉回到了那日。
慕北怀因此次镇压叛贼突然,便只能暂时在江府住下。
那日他心中烦闷,便看到一容颜清秀婉约的女子正在花园亭中抚琴。
慕北怀只当是寻常闺阁女儿抚琴,排遣时光。
他正转身欲走时,便看到那女子白皙的玉指在琴弦上几番拨弄,传来的却是令他此生闻所未闻的魔音入耳。
慕北怀蹙眉扶额,他自幼长在京中,见过的大家闺秀不说歌舞双绝,但都略通一二,如此不谙音律的女子他还是头一回见。
“夏夏,你呀你,打小母亲叫你学琴,你嫌无趣,整日跟着你行之哥去后山农田逮小鸭子”江夫人安知鱼刚好路过,却没来由地被她的琴音激得一颤。
她步履款款,口中虽是责骂,面上却带着宠溺的笑,“夏夏,若是还想学,日后请个师傅再教你便是。”
江夏看到母亲过来,只是有些害羞地往母亲怀里钻。
“不要不要,我不想学,只是觉得今日这身新衣裳很是清新雅致,想做些事与衣服相称。”江夏朝着母亲撒娇解释道。
江夏今日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外衫,内里白色的长裙堪堪及地,她本就生得清秀,如此打扮确实与她相称,颇有一番江南美人的气韵。
这是慕北怀第一次看到母女二人温馨活泛的日常,他不语,只是盯着看了良久。
此后在江府的几日,慕北怀不时便看到江夏与双亲撒娇扮乖。
他头一次发现,为人父母原来可以对子女的期许只有平安康健这一点。
少年丧父,母亲久病多年,慕北怀多年来一直习惯了孤身一人,在江家待久了,不免也心生向往。
“还有多久才能到京城呢?”江夏掀开马车的车帘,望着眼前与廷州毫不相干的地貌,轻叹一句。
许是慕北怀盯着江夏太久,让江夏有些所察觉。
江夏偏过头,对着慕北怀明媚一笑。
江夏幼时虽在京城生活过,却早已忘了个大半。
她忽略心中几丝不明的担忧,带着期待,神采奕奕道,“慕将军,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啊?”
慕北怀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将视线移向远处略现轮廓的京城,淡淡地说了句,“应当是个好地方吧。”
太阳渐渐西斜,正在默默赶路的一行人的身影被慢慢拉长,而未知的前路也随着日落洒下的光,在这京郊路面一一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