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知意难推
主位上的侯府夫人身着月白缎面褙子,眉梢微挑间自有威仪,倒比一旁腰佩长剑的武侯王更像掌事人。
侯爷坐在夫人身侧,腰杆微塌,活像只被顺了毛的大犬,时不时往夫人茶盏里添热水。
“知意...?”左侧传来细弱的招呼。沈知意抬眼,见程嫣然正攥着帕子冲她颔首,小姑娘指尖绞着帕角,眼尾泛红。
身旁坐着两位华服女子,其中一位腰间的羊脂玉坠格外显眼,沈知意一眼便认出那是谢榕屿二姐。
“扑通”
温钰突然跪地,脊背绷得笔直,“都是下官管教疏漏,新入行的丫头不懂规矩,犯了不该犯的错...”
说罢,使劲拽住沈知意让其一同跪下。
沈知意盯着砖缝暗叹,她自知道温钰说的“新人”是自己。
“够了。”夫人抬手轻挥,翡翠镯子撞出清响,“去把那混世魔王给我叫来。”丫鬟刚退下,她又补了句:“让膳房备些酸梅汁,那逆子最爱这个。”
这侯府夫人看似威严,倒藏着几分慈母心肠。
正厅气氛冷凝时,后廊突然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母亲又唤我作甚?方才在后院喂鱼,差点被那胖锦鲤溅了一身水...”话音未落,见一紫色身影晃了进来,乌发未束,发尾还沾着片花瓣。
“放肆!”侯爷猛地拍桌,震得茶盏跳起,“如此没大没小,程大人与程小姐在此,还不速速见礼!”
谢榕屿斜睨上座的礼部尚书,懒洋洋作了个揖:“程伯伯安好,程小姐安好。”
厅中空气骤然凝固。沈知意瞥见谢家二姐攥紧了拳头。
“好了,二位官媒且请起吧。”夫人重重叩响茶盏,“榕屿,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知晓。婚姻大事,岂容你如此轻慢?你与嫣然门当户对,两家亲事成例在前,哪容你胡闹!”
“成例?”谢榕屿忽然上前两步,扫过满堂人,“大姐嫁去梁家,且不说是否真情实意,可她成婚三月便独守空房!所谓‘门当户对’,不过是把你的亲生骨肉往火坑里推!”
“混账!”侯爷怒吼,腰间玉佩砸在桌沿,“女子终究要嫁人生子,哪来这许多歪理!你今日若不应下这门亲,便给我去祠堂跪上三日!”
那位似是谢榕屿的大姐面无表情地将脸别到一侧,二姐立刻握住她的手,心疼地看着对方。
“父亲可知,祠堂的地砖比冰块还凉?”谢榕屿忽然歪头,冲沈知意笑道,“沈大人前日替人写和离书,可是把‘情深不寿’四个字写得格外苍劲。不如劳烦沈大人,也替我写封‘拒婚书’?”
众人目光刷地聚向沈知意。她垂眸拂了拂袖口,语气淡淡:“谢公子说笑了,官媒只管牵线,不管拆婚。”
“哦?”谢榕屿忽然从袖中掏出张皱巴巴的纸,“那这张被退回的庚帖,为何写着‘八字不合,良缘难成’?难不成是天上的月老托梦给沈大人?”
说罢,他转身望向夫人,眼底燃着怒意,“母亲总说为我好,可曾问过我想要什么?我宁可娶个卖茶的丫头,也不愿娶这毫无情意的未婚妻!”
谢榕屿忽然往前半步,他望着上座的礼部尚书,眼底闪过抹戏谑:“程伯伯不妨先问问程小姐的意愿?”少年忽然转身,冲程嫣然挑眉,“程小姐可愿与我共赏星夜?可愿与我同赴马场?”
程嫣然攥着帕子的手剧烈颤抖,她抬眼望向父亲,喉间动了动,终究将话咽了回去,只把帕子咬出个褶皱:“我...”
礼部尚书猛地拍桌,震得茶盏里的水花溅出,“女子家哪来这许多忸怩!当年我与你母亲...”
“当年您与伯母是媒妁之言,如今却要让嫣然步其后尘?”谢榕屿朗笑,指尖绕着腰间玉坠晃了晃。
“世侄莫要胡言!”礼部尚书的胡须抖得厉害,“你我两家门第相当,你又仪表堂堂,为人端正...”
“为人端正?”谢榕屿忽然凑近沈知意,在她惊觉后退前半步时,指尖轻轻蹭过她耳坠,“沈大人觉得,我这副浪荡子模样,可配得上程小姐?”
沈知意垂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袖中指尖攥紧:“谢世子风流倜傥,自然...”
“既然沈大人也这么说,”谢榕屿伸手扣住她下巴,温热的指腹擦过她耳垂,在众人惊呼声中猛地俯身!
唇瓣相触的刹那,沈知意大脑轰然炸开。檀木香气涌入鼻端,她瞪着近在咫尺的睫毛,看见谢榕屿眼底跃动的戏谑笑意。
三秒…仿佛过了三个世纪,她猛地伸手抵住他胸膛,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推开!
“砰!”茶盏因她剧烈动作跌落,碎成几片。
厅中鸦雀无声,温钰张着嘴,手里的文书匣“啪嗒”掉在地上。侯府夫人手里的茶盏晃了晃,琥珀色的茶汤泼在月白裙裾上。
程嫣然瞪大双眼,指尖紧紧攥住裙角,帕子早已不知何时掉在了脚边。
“沈大人这反应...可比我想象中慢了些。”谢榕屿舐了舐唇角,指尖摩挲着被推开的胸膛,低笑出声,“不过滋味倒是...不错。”
沈知意攥紧衣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望着满厅震惊的面孔,想起方才程嫣然的表情,那不是待嫁女子该有的欣喜,而是困兽般的隐忍。
“谢!榕!屿!”侯府夫人终于回过神,声音里带着怒其不争的颤抖,“还不快给官媒道歉!”
“道歉?”谢榕屿笑道,冲沈知意拱了拱手,眼底却毫无歉意,“得罪了,沈大人。不过比起强扭的瓜,我更想尝尝...”他凑近其耳边,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带刺的玫瑰是什么滋味。”
沈知意猛地甩袖,发簪上的流苏扫过谢榕屿手背,扬手便朝谢榕屿脸上甩去一记耳光。随即福了福身,声音里带着冷意:“今日之事实属荒唐,温媒,我先告辞了。”
“婚姻大事,当问心而非问礼。望夫人...三思。”说罢,她绕过满地碎片,在众人的目光中稳步走向垂花门,裙摆扬起的风卷着地上的帕子,恰好盖在谢榕屿脚边。
程嫣然终于忍不住,掩面哭着跑向屏风后。礼部尚书脸色铁青,冲侯爷抱拳道:“谢兄,今日之事...刘某告辞!”
“程兄且慢!”侯爷急得起身,却见谢榕屿已大步跨出正厅。他望着儿子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厅中,侯爷望着空荡荡的座位,挠了挠头:“夫人,这亲...还议吗?”
夫人白了他一眼:“先管好你儿子吧!再让他这么胡闹下去,侯府的门槛媒人都望而却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