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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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黄昏,夕阳像一道圆形的泪痕抹在天边。

这一天,在李坤和李坤的哥们许彪的帮助下,敏慈在区里新开发的商业街开了一家小洗化店。店面的租金与进货的钱都是许彪借给她的,许彪在武汉城里赚了不少钱,对她说钱不用急着还,也不要她付利息。开市第一天顾客就少得可怜,仅卖出了一瓶飘柔洗发水和一块香皂,还赔了两块钱,急得她心里直犯嘀咕,生怕赔掉许彪投的本钱。

李坤和许彪这一整天都在店里帮忙,见她犯急的样子都过来安慰她,说做生意有赔才有赚,刚开市都是要赔钱的,等生意做熟做久了便会有钱赚了。她知道许彪是做生意的行家,坚定了干下去的决心,但在铺面打烊后回家的路上,她的眼里还是噙满了迷惘的泪花。

房东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户。他们也或多或少地听到了一些关于敏慈的事,知道她日子难过,主动把房租从八十元降到了四十,不再按月向她收取,说什么时候手头松了就什么时候给。并经常买鱼买肉的叫小刚过去吃,认小刚做了干儿子。周围的温暖逐渐驱走了敏慈心中的凉意,身边的好人们坚定了她要好好活下去的决心。

店面的生意也越做越好。这都是许彪的功劳,他介绍了很多生意给她做。一个月下来,居然净赚了四百多块,敏慈心里喜欢,买了酒菜在房东家的大屋里办了一桌普通的宴席,让李坤把彪夫妇请来,以表敬意。许彪的老婆没能来,许彪说到她舅子家看妈去了,敏慈也没当回事,苦笑了一下,便忙着招待客人。

李坤和许彪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不是谈钱就是谈女人。许彪说浴室旁新开了一家洗头房,有个山东妹水灵水灵的,声音比黄莺还要清脆,哪个男人见了迷倒哪个男人。李坤笑说:“彪哥你可别说嘴,洗头房的哪个妞在你眼里不漂亮?”

许彪喝了一口酒石酸,嘻嘻哈哈地指着坤眉飞色舞地说:“哪能呢,你小子把哥当什么人了!无非洗洗头说说笑,那种事只有孙世昌会做,我还怕染上艾滋呢。”

敏慈听着,脸上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可许彪与李坤都有了醉意,许彪犹说辛蓉那婊子,真不晓得孙世昌那小子坏了哪根筋,尽要这种女人?

敏慈脸上明显不好看,埋着头一句话不说,房东一家忙劝许彪、李坤多吃菜,把话题岔过去。

这一顿酒饭,许彪吃得很开心,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让敏慈最难堪也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说的那句话:“敏慈姐长得漂亮,又烧得一手好菜,要是我讨了这样的老婆,情愿一辈子躺在家里的土炕头上睡冷觉也不会到外边鬼混女人的。”

敏慈总觉得他的话中有话,满腹狐疑,心里很不踏实。打这往后,无论是在店里还是在家里,她的眼前总会不断浮现出许彪用灼热的眼神看她的情景——那个眼神和十四年前从黄志祥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神色一模一样,这令她感到十分的不安,袋子里随时装着一把锋利的锥子。

十四年前的夏天,从县城高中毕业的敏慈回到了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家乡凤凰镇。当时她们那个镇上师资力量紧缺,作为镇高才生的她被安排到雷寨村小学当语文代课教师。

雷寨村离她家有几十里地,那会她还没有学会骑自行车,因回家路较远,便在学校的集体宿舍住。和她同宿舍的还有马云和曹霞,云因为生病长期在家休假,霞正和男友恋爱,经常夜不归宿,所以宿舍通常只有她一个人住。

那段时间,给敏慈介绍对象的人很多,可她心里偷偷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朦朦胧胧的。对方比她大两岁,是省城里的人,小时候就认识的,是她姑姑家的邻居,两个人常在一块玩耍。

后来,对方搬去了她不知道的地方住,便断了音讯。再后来,她和同学去省城武汉旅游时无意间在大街遇到了他,多年不见,他长得既英俊又高大,可惜她没认出他。

是朱平先认出她的,那一刻她很惊讶,没说上几句话就被他拖到附近一个小馆子里吃了一顿饱饱的饭。敏慈是那种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虽然一直对朱平心存爱慕,却始终难以启齿,直到她发现在他的身边已多了一位长发飘飘的姐姐。

学校里有个叫黄志祥的小伙子,是教导主任老黄的侄子,长得和朱平有几分相似,是从师范毕业出来的,被正式分配在雷寨村小学当老师,什么课都教,有时敏慈看他心里总感到怪怪的。可他很不安分,看到比他文化低的同学都下海经商发了大财不禁红了眼,索性辞了工作跟着村长的儿子搞运输。

敏慈到校代课后,志祥已经不当老师了,但还住在学校的集体宿舍里,一来二去的也就都熟识了。志祥好像对她有那么一点点意思,那一次从上海运输回来后,他把敏慈叫到了宿舍后的树丛里,偷偷塞给她一条用塑料袋包装着的苏织丝巾和一只蝴蝶发卡。

敏慈并没有推却,她欣喜地将丝巾和发夹塞到了裤兜里,冲志祥笑了笑,拔腿就跑进宿舍去了。这个秘密很快就被曹霞发现了,爱搞恶作剧的她故意偷偷戴上敏慈的发夹,扎上她的丝巾跑到志祥的宿舍,当着其他教师的面夸耀这些东西都是她男朋友送的,唬得志祥当场就羞红了脸,几天都没敢和敏慈说话。

敏慈也不敢再用这些东西,把它们都收拾到箱子底下去了。打这往后,志祥每次出门都会给她捎回一两样小玩意,可却从未向她明确的表白过什么。

敏慈的爸爸老李和弟弟李坤都在同县的阳逻镇化肥厂工作。老李是厂里的财务科长,他科室里有个文质彬彬的财务员,工作也很认真负责,老李打心眼里喜欢他,一门心思想认他做女婿。

这个年轻人就是孙世昌,在老李的安排下,敏慈和他在阳逻镇见了面。世昌剪着学生头,上身穿一件白色的衬衫,下身穿一条同料的黑色裤子,给敏慈留下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干净利索。

孙世昌羞涩地把早已准备好了的两本工作记录簿和一支英雄钢笔递到了敏慈手上,工作簿的第一页上都写着“祝你进步”四个钢笔字,字迹非常隽秀,敏慈看出他是个有才气有上进心的青年,对他总的印象还是一个好字。

初次见面,不好意思白收别人的东西,敏慈本没有准备东西,想来想去便随便从袋里掏出刚用了一次的手帕送给了对方。没想到小伙子对姑娘动了真心,每个星期都骑着自行车赶一百来里的路到凤凰村看敏慈,碰到她回了家便又不辞辛劳地往普华镇赶,风雨无阻,直到他们结婚之前,一次也没落过。

黄志祥对于孙世昌的出现表现得很木讷,仍然没向敏慈表白过什么。敏慈选择了世昌,因为她不想要一个朱平的影子,她至今都无法忘记朱平。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了他们恋爱的关系,志祥看着他们二人出双入对,一向不善于表达的他把准备好了要送给敏慈的东西全部扔进了宿舍后的那片树丛中。

他从曹霞的口中知道了敏慈在腊八节就要订婚的事,木然地看着地撇了撇嘴,灰尘在他双脚不断地磨蹭下冲天飞扬,迷住了他的双眼。

“怎么搞的你?我们都以为敏慈会和你,唉,一个大男人怎么老像个大姑娘一样?敏慈和你是多般配的一对啊!”

他看了一眼曹霞,那个眼神显得特别的无奈,说:“哪有这回事!你们可别瞎说。”他说曹霞在瞎说,随即用手揉了揉迷了的眼睛,借口到医务室看眼睛去。

这天晚上,敏慈和曹霞都看见他从外边喝醉了回来,手里紧紧捏着一个漂亮的丝巾扣,后来随着他跌了一跤,丝巾扣也掉在了地上。

腊八节那天,敏慈和孙世昌订了婚,那天志祥正和村长的儿子殷长军到河北出差去了。放假前的一天,已从河北回来好几天的志祥忽然在操场上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迅速地塞到了敏慈的大衣袋里,说了一声你的信,匆匆擦身而过。

那是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志祥把他半年来对敏慈的感情毫无保留的写在了上面。面对这迟来的情书,敏慈显得非常震惊,但她表现得很冷静,果断地划着了一根火柴支,慢慢点燃了信的一角,一直看着它化为灰烬。以后的日子敏慈尽量避开志祥,时光一天天从平淡中溜去,谁也没有打破这份沉默。

放寒假了,敏慈应世昌父母的厚意,到阳逻镇度假过年。这段时间,敏慈和世昌的感情与日俱增,二人相处得十分融洽欢快,两家父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征得他们同意,把婚事定在三月初一那天。

新年将至,老黄主任却打电话到阳逻化肥厂找到孙世昌,说是学校有要事让敏慈即刻返校一趟,当天,世昌便陪着敏慈去了雷寨村小学,学校里除了志祥外一个人也没有,志祥耷拉着眼皮说黄主任到县教育局开会去了,叫他们等一等,便安排他们在自己宿舍里吃了一顿便饭。

喝酒,志祥一个劲地劝孙世昌喝酒,眼睛不时偷偷瞟着对面的敏慈,敏慈始终不用正眼去瞧他,叫世昌不要再喝酒,并上前夺过了他手中的杯子。“还没结婚就把男人管得这么严,世昌你以后可要当心噢。”

黄志祥笑着看着孙世昌。孙世昌很要面子,一把从敏慈手里抢过杯子,冲黄志祥说:“喝,咱哥俩今天不喝四脚朝天不出这个门!”

孙世昌的酒量并不是很大很快醉了过去,黄志祥用胳膊肘推了推他,证明他的确醉了,忽地从床上拿过一条崭新的羊毛围巾递给敏慈,说打电话让她来学校的就是自己,他要在年前亲自把这条围巾送到她手上。

“我不要”,敏慈将围巾扔到床上,看着门外说,“这样不好,我们非亲非故的,你还是送给其他人吧。”

黄志祥看着被扔在床上的围巾,咬了咬嘴唇,忽然低声问了一句:“那封信你看过了吗?”

敏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问:“什么信?”

黄志祥没有再问,瞥了一眼烂醉如泥的孙世昌,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整个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

敏慈从他的表情里读懂了什么,下意识地走到碗柜边摸弄着那把菜刀,没有再说一句话。

“敏慈,我,你真的没看到那封信吗?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黄志祥走到她面前,想去拉她的手,她却紧紧握着刀把抖了抖。

“我哪点比不上孙世昌,你为什么……?”黄志祥的声调有些激动。“我妈想让我把女朋友带回家过年,我已经打好了车票,以后我再也不会烦你了。”

敏慈瞪了他一眼:“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人。”说这句话时在黄志祥的耳朵里不断传出刀背撞击碗柜的响声。怅然若失的志祥怔了很久,忽然抓起床上那条围巾,用剪刀剪了个稀巴烂,大踏步地走出了宿舍。

开学后。正月二十那天夜里,村支部在村大会堂组织放映通霄电影。雷寨村的所有人都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大会堂,小学的教职工们也不能躲开这场风暴,一个个地先后都被刮进了骚动的人群中。

敏慈和曹霞坐在一起。曹霞总说个不停,嗑了一地的瓜子也不能堵住她那张嘴,不断地对影片中的人物评头论足。荧幕上出现了男主人公送围巾给女主人公求爱的情节,曹霞说这个情节是真的,因为她的男友已经送了十条围巾给她。

敏慈压根就没认真听过她几句话,不过这一句却听上了心,脑子里总是出现黄志祥剪围巾的情景,一直心不在焉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不经意地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突然,她看到了一双灼热的眼光正透过身后两三个人向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扫射过来,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飞快地掉转过来,浑身仿佛被火烧般火烧火燎的。

她再也没有心情看电影了,竭力想从黄志祥的视线下逃走,可屁股好像被钉子一样钉在了木板凳上,怎么也挪不开脚步。她努力把头埋到两膝间假装打盹,把腰低到不能再低处,眼睛却透过紧抱住头的双臂之间留下的缝隙紧紧地盯着脚下的泥砖地,似乎要用目光洞穿地面。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她始终能透过后背与人群看见黄志祥那双贼眼正从不同的方向窥视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那目光几乎能把她的心从胸腔中给射出去,极度的不安笼罩了她的全身。

已到了深夜。影片已换了好几个,可人们看电影的热情依然不减,偶尔也能见到个把人出去,但大会堂内仍挤满了人,连前后门处都塞满了站着看片子的人群。霞看电影的情绪高涨,处于不安情绪的敏慈再也坐不住了,用大衣领遮着脸,躬着身子遛出了大会堂,满怀忐忑地一路小跑回学校。

她看见了宿舍照出的灯光。那灯光是从黄志祥的屋里透出的,透过玻璃窗户可以隐约地看到两三个人影正在窗下不停地晃动着,远远地还能听到他们吆喝喝酒的声音。

她没想到黄志祥居然在她之前就回来了。敏慈的心弦一下子绷紧了,她清醒地意识到这会学校里除了她就只有志祥和他合伙跑运输的哥们,慌忙闪到背阴处快步走向自己的宿舍门口,利索地掏出钥匙迅速打开门,像猫一样迅疾地钻到房里,轻而快地将门死死反扣上。

屋里的灯始终没有点亮,漆黑与寂静包含着一切。

敏慈用双手死死拉住被角蒙住头,怎么也不敢入睡。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到黄志祥的眼睛和手已经从他身上分割出去很快便穿过坚硬的木板门与厚厚的被子贴到了她的身上、脸上。

她简直要窒息了。木板门在深夜的寒风中“嘎吱”作响,似乎它在几秒钟内便会被一股有形的力量摧毁,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用被子紧密不透风的紧紧缠裹着全身,一动不动。

门在一声铿锵而又沉闷的嗷叫声中洞然而开,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她听到了它的叫声,可还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一个强劲的身躯便如石柱一般轰然倒在她的身上。那一夜,她只知道一共有三个石柱闯进了她的宿舍,其它的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