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
走向和平的两个一百年
〔韩〕李海瓒
【编者按】2018年4月12日，韩国国会议员、前国务总理李海瓒访问复旦大学，发表了题为“走向和平的两个一百年”的演讲，受到听众的广泛好评。经李海瓒前总理本人确认，本刊特将译稿发表。
尊敬的复旦大学校长许宁生先生，尊敬的各位来宾，亲爱的复旦大学学生朋友们，大家好！
复旦是中国最著名的高等院校之一，堪称培养中国杰出人才的摇篮。今天我能有机会访问复旦大学，更是在国际关系领域享有盛名的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以韩中关系及东北亚和平”为主题做演讲，我感到很荣幸。感谢许宁生校长给我提供这么好的机会，同时也向复旦大学的各位老师和同学们表示深深的感谢。
很多人说，来到上海看看浦西和浦东就可以看到中国发展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不久前，中国共产党召开了第十九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并宣布中国已进入新时代。而在1921年，当时仅有53名党员的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就是在上海召开的，可以说上海是一座具有光荣革命历史传统的城市。中国共产党红色历程的百年就是从上海开始的。
上海又是中国推动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包括习近平主席在内的很多中国领导人都致力于将上海的经验复制到全国各地。今年是中国推行改革开放40周年，上海浦东的繁荣景象就证明中国在40年前做出了既正确又明智的选择。
韩国和上海也有一段历史渊源。日本吞并韩国之后，1919年，为了夺回国家主权，韩国人就在上海设立了大韩民国临时政府，并实行了民主共和制。一直到1932年，临时政府为国家独立做出了很多贡献。其旧址仍在上海马当路上。
值得一提的是，1932年4月29日，著名的“虹口公园爆炸案”就发生在上海虹口公园（今鲁迅公园）。韩国青年抗日义士尹奉吉的义举给日本人带来了很大的打击。也正是以此为契机，中国政府和老百姓开始关注与韩国联手展开抗日运动，也开始积极支持韩国临时政府，帮助韩国创立光复军，呼吁国际社会支持韩国实现国家独立。由此看来，如果说如今韩中两国的友好合作关系就肇始于上海，也是毫不为过的。
我每年至少有四五次访问中国。有时是公务出差，但有时只是因为我喜欢来中国。也许是我有先见之明吧。1992年韩中两国建交以后，我和我的夫人就为了促进两国的合作与交流而设立了韩中文化院，并发行杂志。在国会议员外交小组任上，我也经常来中国进行交流活动。
在担任国务总理的时候，如果有从中国来的客人的话，除非有其他紧急情况，不然我都要会见。2006年习近平主席还是中共浙江省委书记的时候，我们也会面过。我也与李克强总理有过多次交流。如此一来，我自然而然地成为在韩国政坛上比较了解中国、人脉很广的政治家。
2016年和2017年韩中两国因“萨德”问题而闹得不可开交。尽管现在“萨德”问题暂时告一段落，但之前韩中关系经历了很多波折。时任总统朴槿惠并未经过所必需的国内程序而突然宣布部署“萨德”，致使韩中关系陷入了建交以来的最低谷。
韩中两国都强调信任。信任源自何处？当对方的行为与自己的期待相一致的时候，才能产生信任。其实，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就如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互交往中如果失去了信任，就失去了一切。
去年5月文在寅总统刚上台，我就向他建议尽快解决“萨德”问题，以恢复韩中两国之间的信任关系。因为中国在朝鲜半岛和平与稳定方面一直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韩中关系恶化，不利于解决朝核问题，而朝核问题得不到解决，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也就无从谈起。
文在寅总统上任第10天，也就是去年5月10日，他就把我任命为中国特使，让我拜谒习近平主席。我对习近平主席说，韩国愿意与中国开诚布公地进行对话，以诚实的态度解决“萨德”问题。为了把上述承诺落到实处，我多次访问中国，与中国的高层领导进行沟通，逐步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之下，去年10月30日双方外交部门发表了有关“萨德”问题的协商结果。韩国政府明确表示不考虑追加部署“萨德”系统；不加入美国反导体系的现有立场没有变化；韩美日安全合作不会发展为三方军事同盟。“萨德”问题从此得以“封印”。紧接着12月文在寅总统就对中国进行了国事访问，与习近平主席就建立务实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达成共识。
我相信只要双方能够相互信任，就没有什么问题是无法解决的。为解决双方关系发展的绊脚石——“萨德”问题，双方都付出过很大的努力，最终获得了成功，这是30年的政治生涯中最让我感到骄傲和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今后，我会一如既往地为推动韩中关系的健康发展全力以赴，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
不久前，韩国举办了平昌冬奥会。在短道速滑500米比赛中中国选手武大靖获得了冠军。他滑得可真快。我想这就是中国的速度啊，中国经济发展的速度不也很快嘛！
在此次冬奥会上，冰壶项目备受瞩目，韩国人很喜欢冰壶比赛，女子冰壶创造历史摘得银牌。紧接着，在平昌冬残奥会上中国轮椅冰壶队获得了金牌。韩中两国在冰壶比赛中都取得了优秀的成绩。真希望在北京冬奥会上，韩中两国能够在冰壶决赛中上演精彩的对决。
从结果来看，平昌冬奥会是参赛国家和参赛选手最多的一场成功的奥运会。但其实平昌冬奥会差点以失败告终。朝核危机爆发以后连开城工业园区等都被关闭，韩国与朝鲜之间的交流完全处于停止的状态。由于朝鲜接二连三地进行核导试验，国际社会对朝鲜采取了施压的措施。
朝鲜在平昌冬奥会开幕前70天的时候又发射了洲际弹道导弹，朝鲜半岛局势被推到危机边缘。美国也不甘示弱，将“流鼻血”作战方案作为一种选项来考虑。在剑拔弩张的情况之下，部分国家以无法保障选手安全为由考虑取消参赛。
为了打开僵局，文在寅向美国提议，将韩美联合军演推迟到冬奥会结束以后进行，并通过多种渠道邀请朝鲜参加冬奥会。皇天不负有心人，朝鲜金正恩委员长在2018年新年贺词中表示愿意参加冬奥会，也对朝韩对话表现出积极的态度。
最后，朝鲜派遣了大规模的选手团、艺术团及啦啦队参加平昌冬奥会。在冬奥会的开幕式上韩朝共同入场，同时还在女子冰球项目上联合组队参赛。美国方面，彭斯副总统和特朗普的女儿伊万卡出席冬奥会。中国则是政治局常务委员韩正先生出席冬奥会，日本安倍首相出席冬奥会。这样朝鲜半岛上的紧张局面就成功得以消除，出现和平的氛围。
今年3月，朝鲜金正恩委员长访问中国，时隔7年召开了中朝首脑会谈，我认为这也是平昌冬奥会所取得的成果之一。据悉，在冬奥会中韩正先生曾与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委员长金永南先生会面。我相信两位先生已将平昌冬奥会形成的和平氛围上报给自己的领导层。
在距离韩朝军事分界线只有60公里的平昌举办的冬奥会得到了全世界的好评。国际社会把它叫作“和平奥运会”。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3月5日，韩国派总统特使团访问平壤，与金正恩委员长会面。双方就召开韩朝首脑会谈等六项议题达成了协议。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朝鲜居然表示要按照祖先遗训，致力于实现半岛无核化，愿意召开朝美首脑会谈。目前，朝美双方已对5月召开首脑会谈达成了一致。考虑到朝鲜早就在宪法上写明朝鲜是拥核国家，而且对无核化问题一直拒而不谈的情况，如今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历史上没有偶然事件，只会有伪装成偶然的必然事件。文在寅总统于去年7月在韩朝关系极其恶劣的情况下，在柏林发表了朝鲜半岛和平构想。其核心内容是在保障朝鲜体制安全的前提下，彻底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和韩半岛新经济地图的构想。
文在寅总统上台以后一以贯之地主张通过无核化构筑朝鲜半岛永久和平机制，并推动朝鲜的经济发展。文在寅总统以真诚的态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得到了特朗普总统的支持。比如，在朝美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时候，文在寅总统果敢地提议推迟韩美联合军演，并最终把它落到了实处。
仅靠老套的方式，无法解决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朝鲜半岛问题。文在寅总统果断地改变思路，另辟蹊径，以寻求突破口。在韩国政坛上进步派和保守派往往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之下，寻求两者之间的均衡与和谐，文在寅总统政治能力之强、外交智慧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我想，金正恩委员长也许也看到了韩国政府的诚意。当然，朝鲜的态度之所以发生变化，有很多原因。
同时讨论无核化与和平机制可以说是非常现实性的方案。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所提出的双暂停和双规并行在一定程度上与韩国政府的解决方案有异曲同工之妙。
平昌冬奥会给我们带来了极其珍贵的机会。有一位评论家说，神刚要离开朝鲜半岛，文在寅总统仅仅抓住了他的衣角。机会抓住了，但如何善用机会，得出成果，这却是朝鲜半岛周边国家共同的责任了。
3月底，中朝进行了首脑会谈。韩国政府非常欢迎中朝关系得到改善。文在寅政府相信和平共处和良好的中朝关系有利于实现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
4月27日召开的韩朝首脑会谈将会是朝美会谈的基石。会谈的核心议题就是朝鲜半岛无核化和永久和平机制。韩朝、朝美之间能不能就此达成协议至关重要。在此过程中，签署停战协定的当事国之一、六方会谈的主席国中国积极发挥建设性的作用也是重中之重。
继2000年和2007年之后，第三次召开的2018年韩朝首脑会谈将在板门店和平之家举行。这充分反映了双方领导人不拘泥于形式而注重内容的意愿。前两次首脑会谈是在领导人任期后期召开的，所以并没有将达成协议的内容有效付诸实践。有鉴于此，此次会谈结束后，双方一定要采取有效的措施来将协商内容落到实处。在此过程中，最高领导人之间的热线要保持畅通的状态，以便尽量取得实质性的成果。
2018年是1953年签署韩朝战争停战协定65周年。2000年，朝鲜的赵明录特使曾与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莱特互访，双方就召开克林顿和金正日之间的会谈即将达成协议，最后却以失败告终。这次是时隔18年好不容易迎来的新机会。若这一系列的首脑会谈都能获得成功，那么各方在协商的过程中，也能够为宣布战争结束、实现朝美关系正常化、签署互不侵犯条约、缔结朝鲜半岛和平协定奠定良好的基础。
要让梦想成真，需要大刀阔斧开新局，细心用心地努力。常言道：“众行远”，一起走，才能走远，若想走远，必须要跟大家一起走。这也是与习近平主席所提出的“命运共同体”精神一脉相承的。我所属的政党，名字也叫共同民主党。
韩国作为朝鲜半岛问题的当事国，当然要发挥主导作用，但在此过程中一定会秉持六方会谈和“9·19”共同声明的精神。我曾在卢武铉总统执政时期担任过国务总理，当时我最感兴趣的就是通过多边合作体系来确保并推动东北亚时代的到来。一个国家的和平终究离不开国际社会的支持和保障。今后，朝鲜也能够从基于合作和规则的多边合作体系中得到好处，而不是基于力量的丛林法则。
3月20日十三届人大一次会议闭幕，习近平主席的第二届任期正式开始。文在寅总统的任期到2022年5月，时间大致上与习近平主席的第二届任期一致。去年12月韩中首脑会谈的时候，我也是随行人员之一。当时我觉得年龄相仿的两位领导人似乎相互非常信任，我对两位领导人所开拓的新时代充满信心。
中国共产党十九大报告，我读了好多次。据我所知，韩国是全世界最早出版十九大报告韩文版本的国家。这给韩国人了解新时代的中国带来了很大的帮助。在这份报告中，我发现中国政府和韩国政府的执政理念有很多类似的地方。文在寅总统上台以后，一直致力于解决贪污腐败问题和上一届政府遗留下来的沉疴积弊，努力实现地区均衡发展，重视民生问题。中国也在大刀阔斧地推行反腐运动，努力消除贫富差距，注重改善民生等。
在十九大报告中强调最多的就是“人民”，同样，文在寅政府也认为所有的政策都要以人为本。“一带一路”倡议也可以与文在寅政府的东北亚和平机制、朝鲜半岛新经济地图等构想相对接。我很久以前就勾画了由韩中两国共同构筑东北亚和平与繁荣共同体的构想，具体的执行方案也早就想好了。
第一是责任共同体。从近代历史上来看，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以后，从更早的历史来看，16世纪末壬辰倭乱以后，东北亚地区尤其是朝鲜半岛周边地区经历了多场战争。虽然自1953年朝鲜半岛签署停战协定之后，截至目前尚未发生过战争，但该地区仍处于极不稳定的休战状态。动用武力侵略他国来图谋本国的富强，这样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是通过改革、合作及创新来展开竞争，以提高老百姓生活质量为旨归的福利国家才是众所追求的目标。
坚实肥沃的土地才能种出好的植物。安全可以说是一个国家赖以生存的土地。只有安全得到保障，经济和社会等其他领域才能得到健康的发展。只要中、日、俄、韩、朝联手保障地区安全，就可以消除战争的危险，也能够建立永久和平机制。曾经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欧盟都做到了，我们也肯定行，肯定做得到。
第二是利益共同体。为了实现东北亚地区的永久和平，需要提高各国在经济领域的相互依存度。也就是说，国家之间的关系要变得必不可少，变得谁也离不开谁。各国只有在经济上相互紧密相连，才能实现利益的均衡。
韩、中、日三国之间的相互依存度已经很高。在经济方面，2017年韩、中、日之间的贸易额达到了6240亿美元，比10年前增加了1倍。韩中之间的贸易规模突破了2400亿美元大关。中国是韩国最大的出口对象国，韩国是中国最大的进口来源国。双方需要改变现有的合作模式，要签署服务及投资协定，寻找两国携手开拓第三国市场的有效方案等，需要做出更多努力来提高合作的水平。
尤其是如果“一带一路”倡议和韩国的朝鲜半岛新经济地图构想能够相互对接的话，以东北三省以及北方边境地区为主的广大地域就能够实现经济复兴。目前处于谈判阶段的韩中日自贸协定如果得以签署的话，三国之间的贸易规模将会占全球贸易总额的19%左右，三国之间的自贸协定就能够提高到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水平。
第三是人文共同体。习近平主席在韩国做演讲的时候说过，国家间关系的发展，说到底要靠人民心意相通。我非常赞同他的观点。如果说政治、经济和安全合作是促进国家关系发展的硬件，那么人文交流就可以说是增进人民之间的友谊、促进人民之间心意相通的软件。
要通过双向的人员交流和文化交流，加强两国人民之间的纽带，以建立两国之间的信任关系。也可以考虑双方共同组建“韩中人文纽带国民提议委员会”的方案，通过这一委员会，两国人民可以随时提出自己的建议，主动积极参与人文交流活动。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这是十九大的主题。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年和建国一百年，这两个一百年的目标都是提高人民的生活质量，让老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建立和谐社会。
中国在历史的转折点上能够提出如此宏伟的国家发展愿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中国人在自己的出发点中寻找到未来的发展方向和目标，这一点尤其发人深省。在近代历史中，韩国经历了日本的侵略、国家独立、朝鲜半岛战争、军人独裁、民主主义斗争、外汇危机等太多的风风雨雨。对这样的韩国来说，中国的目标和愿景也给韩国带来了启示。
2019年是韩国建立临时政府一百周年。1919年3月1日，韩国展开大规模抗日运动，受此影响，不久后在上海建立了临时政府。当时就提出了“大韩民国”这一国号，也采用了民主共和制。如今的韩国宪法和政府都继承了1919年建立的大韩民国临时政府的正统性。
我们的祖先为了争取祖国的解放和独立牺牲自己的生命，我们不会忘记这些烈士的精神，也不会忘记建国时的初心。我由衷地希望在韩国的一百年，也就是在2019年时，朝鲜半岛能够建立和平机制，在中国的一百年时，也就是在2021年，能够建成东北亚和平繁荣共同体。
最后，我还是以奥运会这一个话题来结束我的演讲。平昌冬奥会被评价为充分体现奥运会精神的一场奥运会。古代希腊举办奥运会时各国都暂停战争，参加比赛。也就是说，通过体育交流实现和平，这就是奥林匹克的精神。令人欣喜的是，2020年夏季奥运会将在日本东京举办，接着2022年中国北京将举办冬季奥运会。
希望通过平昌冬奥会发芽的朝鲜半岛和平的种子，到2020年能在东京开花，然后到2022年能在北京结出东北亚和平和繁荣的果实。这样的过程将会让在座的复旦大学的年轻人懂得自己既是中国人，也是亚洲人，让韩国的年轻人开始认识到自己既是韩国人，也是亚洲人，以此开启真正的亚洲时代。希望在座的各位朋友们作为亚洲人心怀雄心壮志，在更大的舞台上展翅翱翔，大展宏图！
（翻译：文恩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