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楚辞》:南方的歌吟
(一)“楚辞”解义
我们现在讲《楚辞》,可以说是一个作品集,因为有《楚辞》这部书;但如果单写“楚辞”这两个字,也可以说是一种文体。
《楚辞》这部书保存下来的情况大概是这样的:一般认为汉代的刘向曾经编录过《楚辞》,这是比较明确的,而且他在编录时,已经收录了一些汉代的作品;我们现在看到的《楚辞》,实际上是东汉王逸的《楚辞章句》,他将自己的作品也附在里面。古人基本上是这样,我们现在叫“附骥”,似乎会觉得不那么好,但古人就是这样将以往的文本收集起来,然后把自己的作品附在后面,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作品一并流传后世。
那么作为文体的“楚辞”怎么来看呢?宋代的黄伯思有一个描述,当然主要是在讲屈原和宋玉的作品:
屈宋诸骚,皆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故可谓之楚辞。
这几个方面当然并不是最周全的,但能体现出楚辞这种文体的特点。“书楚语”,从语言文字上讲,楚辞非常有楚地的特点。“作楚声”是说用楚地的方言来读,对此我们现在已经不知道了,但比如西汉的朱买臣,就能用楚地的方言读,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我们现在的地方戏或者曲艺一样,赵本山用东北话讲,周立波用上海话讲,对换一下就不对了,虽然在文字上记录时,差别不一定很大。汉代人差不多都是用楚声来诵读的,有特别的方法,根据记载,楚声可能在隋代才失传。“纪楚地”,说的是记录楚地的事情、人物,比如《九歌》写山鬼、湘君、湘夫人等,都是楚地的。“名楚物”,说的是楚地的山川、植物等,香草美人是《楚辞》非常重要的传统,里面的花草跟《诗经》非常不一样。有人对《诗经》的动植物做过训释,比如三国陆玑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现在《楚辞》也有人训释,跟《诗经》一对照,显然是不一样的,因为南北自然环境不同,所以诗歌选择的植物形象也不同。
黄伯思说的虽然不全面,但触及了楚辞文体的一些特点。从这些角度来讲,《楚辞》是南方楚地产生的一种诗歌体式,和《诗经》不同。
那么追溯起来,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其实是由不同的历史、语言、文化和艺术传统几个方面构成的。
从历史上讲,在中原人的意识中,楚人是蛮人,是“非我族类”的,他们有自己的历史认知,与中原人非常不同。比如《天问》里有一些问题,可以构成楚人的古史,虽然也讲到了夏、商的事情,但跟中原的传说记载不同。
从语言上讲,前面也提到了,“书楚语、作楚声”,说的就是语言文字、读音的特点。其中“兮”字是最直观的,当然《诗经》里面也有少量的“兮”,像“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但不像《楚辞》这么广泛地使用。
在文化方面,我们现在讲南方的文化比较浪漫,实际上就是说它的宗教氛围、世界观,和北方不同。北方很早就“理性化”了,把很多不可解的东西,转化成我们可以理解的内容,而南方还保留了很多过去的神话,以及丰富多彩的宗教思想。汉代的文化在很大程度上留有楚文化的痕迹,比如当时的壁画,带有很多宗教的因素。
还有一点就是艺术传统,像《九歌》,大家都承认是当时的祭祀歌曲,和祭祀的乐舞也有直接的关系,倘若没有这样一种巫的艺术传统,《九歌》恐怕就不是这个面貌。南方楚地本身有自己的文学传统,《说苑》卷十一载《越人歌》,原来是越人的歌吟:
滥兮抃草滥予昌枑泽予昌州州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逾渗惿随河湖
看着真是不明所以,语言学家郑张尚芳等曾尝试对勘破译:
滥兮抃草滥——夜晚哎,欢乐相会的夜晚。
予昌枑泽,予昌州——我多么害羞,但我善于摇船。
州州焉乎,秦胥胥——摇船渡越啊,漫长悠悠,高兴喜欢。
缦予乎,昭澶秦逾——鄙贱的我啊,蒙王子殿下欢喜结识。
渗惿随河湖——隐藏在心始终不断思慕。
让我们大致了解越人唱的是什么。但当时楚人就用他们自己的歌唱形式译为楚语,成为文学史上熟知的篇什了: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可见“楚辞”的形式,在楚地是渊源有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