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星殒之契
观星台的石阶浸着露水，宁容清数到第九十九级时，青铜罗盘突然发出蜂鸣。子时的月光穿过浑天仪铜环，在地面投出二十八星宿的虚影，每道星芒都指向他怀中染血的《南华经》。
“你迟了半刻钟。“清冷女声从斗拱阴影传来。
璇玑的虚影倚着浑天仪主架，剑身裂纹里渗出的不再是灵气，而是暗金色的液体。那些液体滴落在星图时，竟腐蚀出细小的黑洞，像夜空被人捅破了无数窟窿。
宁容清握紧罗盘，发现璇玑的宫装下摆正在虚化：“你的魂魄...“
“被血河真经侵蚀了。“剑灵抬手接住飘落的槐花，花瓣穿过她半透明的手掌，“三百年了，每次星图偏移都会磨损灵识。“
远处传来锁链拖曳声，七位紫袍长老的身影出现在石阶尽头。他们的道袍下伸出章鱼般的触须，每根触须末端都长着人眼，瞳孔里映着九头妖凤的图腾。
“把浑天仪核心交出来！“为首长老的嗓音混杂着男女童三重声线，“归墟之门已开，这是最后的慈悲。“
宁容清后退半步，脚跟碰到浑天仪的基座。青铜铸就的“天经地纬“突然转动，罗盘指针疯狂震颤，他感觉三百年前的星辉正穿透时光浇在脊背上。前世师父临终时的场景突然浮现——老道士枯槁的手按着他画符的手背，朱砂混着咳出的血在黄纸上洇开：“道统不绝，薪火相传...“
璇玑的剑鸣将他拽回现实。剑灵化作流光没入浑天仪，二十八道铜环开始逆向旋转。宁容清看到自己的倒影在铜环间分裂成无数个：有的在龙虎山诵经，有的在地宫被触须贯穿，还有的与九头妖凤同归于尽。
“抓住现在！“所有倒影齐声喝道。
宁容清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罗盘中央的天池。血珠悬浮的瞬间，浑天仪发出洪荒巨兽苏醒般的轰鸣。紫微垣的星辰突然亮度暴涨，北斗七星倒转勺柄指向观星台，银河垂落的星光在铜环间拧成实体锁链。
长老们的触须被星链绞碎，黑色脓血溅在浑天仪上发出腐蚀声。宁容清趁机跃上主架，发现璇玑正用剑身卡住“天枢“位的齿轮。她的虚影比之前更淡了，发间七宝琉璃簪裂开细纹。
“站到开阳位！“璇玑的声音夹杂着齿轮摩擦声，“用《大洞真经》催动玉衡！“
宁容清踏着铜环跃起，星辉在足底凝成莲台。当他诵出“上清高圣，玉宸道君“时，玉衡位的铜雀突然活过来，衔着枚玉简落在他掌心。简上刻着《步天歌》残篇，墨迹未干般渗着血腥味。
地面突然塌陷，浑天仪带着两人坠向深渊。宁容清在失重中看到星辰倒流，三百年前的月光与现世的血月重叠。璇玑的剑柄突然传来温度，他下意识握紧，发现剑灵的手竟有了实体触感。
“这是...“他瞥见璇玑脖颈浮现的星纹。
“星殒之契。“剑灵的声音在罡风中破碎，“共享命格，同担因果。“
坠落终止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宁容清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龙虎山三清殿前，香炉青烟袅袅升起，却嗅不到半点檀香味。璇玑的宫装变成素白道袍，发间簪着朵将谢的玉兰。
“这是我的记忆幻境。“她拂去肩头落花，“三百年前，我仍是人。“
画面突然扭曲，道观地面裂开血河。宁容清看到年轻的璇玑跪在殿中，七位长老用刻满妖纹的锁链穿透她的琵琶骨。为首的正是如今异化的紫袍长老，他手中的不是浮尘，而是九头妖凤的尾羽。
“为何选我？“少女璇玑咳出血沫。
“因为你是吕祖嫡脉。“长老将妖羽刺入她眉心，“唯有纯阳之血能温养凤魂。“
宁容清想冲过去，却被无形屏障阻隔。他看见少女的魂魄被生生扯成两半，一半封入璇玑剑，另一半化作星光消散。当剑成之时，龙虎山七十二峰同时崩塌，道藏阁的典籍在空中自燃，火光照亮长老们额头的妖凤印记。
幻境破碎，他们跌坐在冰凉的星砂地上。前方是倒悬的琉璃塔，塔尖插入沸腾的血海，每层塔窗都伸出修士干枯的手。
璇玑的剑身爬满血纹：“现在明白了吗？所谓镇妖塔...“
“实为炼妖炉。“宁容清擦去嘴角血渍，“用道门弟子的魂魄喂养妖兽。“
剑灵突然剧烈颤抖，裂纹蔓延到剑柄。宁容清本能地握住她的手，发现那些裂纹正在自己掌心复刻。星殒之契的红线缠绕两人手腕，他看到璇玑的三百年孤寂：剑身深埋地底，听着同门的惨叫，数着锁链锈蚀的声响...
“小心！“璇玑突然推开他。
血海中升起九根妖凤尾羽，每根都钉着个熟悉的身影——王铁牛、药堂长老、道藏阁执事...他们被羽毛贯穿的伤口里钻出黑色经卷，在空中拼成《血河真经》全篇。
宁容清怀中的《南华经》自动翻开，“北冥有鱼“四字化作鲲鹏虚影。巨鲲吞下三根尾羽，却在触及第四根时鳞片剥落。璇玑趁机挥剑斩断经卷连接处，剑锋却被妖凤真火灼得通红。
“用浑天仪修正星位！“她将罗盘抛给宁容清，“我撑不了多久！“
宁容清跃上鲲鹏背脊，星砂在罗盘表面凝成河图洛书。当他对准摇光星时，发现本该是破军星的位置空悬着剑形缺口——正是璇玑剑的本体。
“原来你才是最后的星锚...“他猛然转头。
剑灵的身影已在妖火中模糊，宫装燃成灰烬，露出遍布星纹的灵体。三百年前的记忆幻境里，少女璇玑被撕裂的惨叫声与眼前景象重叠。宁容清突然读懂她眼里的决绝——那是对轮回的厌倦，对永恒的恐惧。
妖凤真火吞没剑灵的瞬间，宁容清咬破指尖在罗盘画出禁术符咒。前世禁忌的《太上洞玄灵宝灭度炼魂经》浮现脑海，他毫不犹豫地割开手腕，让血浸透整个浑天仪。
“以我道血，重燃星火！“
北斗第七星突然爆发出超越日月的强光，璇玑剑的裂纹被星光填满。妖凤尾羽在星焰中化作灰烬，血海沸腾蒸发，露出海底堆积如山的修士骸骨。每具骸骨的天灵盖都刻着“洞玄“二字。
当光芒消退时，宁容清躺在观星台废墟中。璇玑的剑身横在他胸前，裂纹间流动着星芒。紫袍长老们不知所踪，唯有《南华经》摊开在血泊里，逍遥游的段落变成《灵宝无量度人经》真本。
“值得吗？“剑灵的声音虚弱却清晰，“用二十年阳寿发动禁术。“
宁容清举起右手，腕间星殒之契的红线已渗入血脉：“三百年前他们撕碎你魂魄时，可有人问过值不值得？“
璇玑的剑鸣突然染上哽咽。她化出虚影坐在废墟边缘，月光穿过她的身体，在地上投出淡淡的星图：“自从成为剑灵，你是第一个...第一个把我当人看的。“
远处传来晨钟，八十一声丧钟不知何时停了。宁容清撑起身子，发现琉璃塔尖的血光黯淡了许多。当他翻开《度人经》真本时，扉页浮现出血字——正是璇玑的笔迹：
**七日后，月蚀之时，葬剑池。**
璇玑突然按住经卷：“别去！那是...“
剑鸣被突如其来的罡风打断。宁容清转头看见药堂长老站在废墟边缘，他道袍洁净如新，手中端着碗散发莲香的汤药，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喝下这碗七宝安魂汤。“长老的嗓音温和慈祥，“孩子，你被剑灵蛊惑太深了。“
宁容清嗅到汤药里藏着曼陀罗与忘川水的味道。当他后退时，发现长老的影子在月光下裂成九条凤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