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障目
室内一片杯盘狼藉。
沈欢喜踩停了脚下咕噜噜乱转的酒瓶，借着一点光线查探客房。方才她和沈深闻声赶来，只看见隔壁房门大开，书生不知所踪。
沈深松开捏鼻子的手，暗暗道一声奇怪，“这里乱成这样，却没有丝毫异味。甚至……”还有点幽香，“妹妹，住在这里的人你认得？”
沈欢喜没理他，沈深说得没错，满地酒瓶，却连酒气都没有。且看那书生的模样，也不像这般贪杯的角色呀。
沈深没瞧出什么名堂，兼之沈欢喜形容冷淡，待着更是无甚意思，便打了个哈欠嚷嚷着回去睡了。沈欢喜充耳不闻，独自到了书生床边，却见被褥更是一团糟。
她又走到了窗边，推开半扇窗门，桂花枝越发繁茂，一点碎花迎风扑面而来。昨日清晨，书生就是坐在此地与她打了个照面，沈欢喜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一时竟有些迷惘，那一眼的感触一直盘桓在她的心头，难以磨灭。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感觉。
或许是错觉，包括今日傍晚凉风小巷，她觉得书生似乎有话要同她说。
她徐徐叹口气，一点细小的花瓣自窗外钻过来，她也无心去理，方转过半边脸，又生猛地转回去。那点花瓣竟停在了半空，仿佛……仿佛是落在了某些实物上。
她探手拈起那片落花，指腹触摸到一点柔软，像是谁的皮肤。只是一瞬，白衣金带的书生循着她的手悠悠显像。她取花瓣的手堪堪落在他前额，碎花黏在眉上，她整个人猛地弹开，不慎腕上缠绕了些许青丝，一阵酥痒，她又觉恍惚，后退的脚踉跄两步，书生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房内陈设大改，方才的杯盘狼藉景象随着障眼法破解，化为齑粉。
矮几书柜，梅瓶香花，只是一间静室。
书生斜坐在窗格，扶着她肩膀的手缓缓滑落，连带着他整个人也从窗上跌落。沈欢喜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全身功夫，丝毫没考虑受力点，就那么傻乎乎抬手去接他。
“咔嚓”。
沈欢喜高估了自己骨头的承受能力。
方才这房内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最寻常的障眼法。有人用这栋酒楼内的房间景象直接覆盖了书生的房间，这样一来，不知情的人走进来只以为是无人的乱室。若非沈欢喜发现，书生恐怕是要活生生被困死在自己房间内。是谁做的？这样做的缘由是什么？
难道他和那个子惠一样，也得罪了别人。
可他一个书生，怎么会得罪有法术的人呢？
沈欢喜姿势怪异地挪到书生身前，书生正闭着眼，瞧着面色不甚好。她想查探一下他是否还有呼吸，无奈两只胳膊双双脱臼，只好挪过去埋在他胸膛，却是真的没有半点动静。
“书生，你是死了吗？”沈欢喜想抬脚踹踹他，又怕下脚没轻重，没死都被她踢死了。她又慢慢靠近他的脸，正思量着要怎么做才能感受到他有无呼吸，试了几试都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姿势。
“沈深！”沈欢喜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房间还有个便宜哥哥，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回自己房间。
等她把睡梦中的沈深叫起来，再着急忙慌地到了书生的房间，却见房内早已空无一人。这回不是障眼法，书生是真的不见了。
沈深更紧张的是：“妹妹，你是被谁打成残废的？”
沈欢喜甩着胳膊大力嗅了嗅，“你闻到了吗？”
大把大把的香气，她循着香味瞪圆了眼，眼前蓦然浮现一条蛛丝一般的细线，从书生坐过的窗台直直连向桂花枝，地上散落着几页作文，却没写名儿。
循着那细线，沈欢喜看向窗外，桂花不知何时落了大把，书生披发跣足，仰躺在桂花深处。
即便相隔遥遥，沈欢喜也是看清了，书生眼眶红了。沈欢喜忽地就不敢下楼去询问前因后果了。
更重要的是，桂树上一跃而下一道身影，银纹桂枝袍，非我族类，跌入了他的怀中。
沈欢喜啪得关了窗子，沈深一声怪叫，被砸了鼻子。
等沈深开窗去看，院中空无一物。
但沈欢喜那反应太强烈了，像是瞧见了别的。
自那日之后，沈深发觉，沈欢喜开始不对劲起来。她平时不爱读书，这两天却啃着书学得比谁都认真，可是连书都拿倒了。且有桌子不用，非要倚着窗户学，不一会儿眼光就飞走了，望夫石一样呆望隔壁书生的窗子，却从未见那窗子打开过。
白天还好，夜里才叫吓人。
沈深半夜口渴，一起身就瞧见沈欢喜木棍一样，支着窗棂，双目无神地瞧着鸭蛋黄的月亮。眼袋快要垂到地上，还满脸懵懂地说，“不知怎么的，全然不困呢。哈哈。”
沈深觉着，这考前综合症也太迷了点。
一顿能吃一笼肉包子的沈欢喜，已经连续三天出现吃一口就饱的状态了。
不像是考前综合症，倒像是中邪了。
这种情况直延续到万泉大会初试，沈深在一个馄饨摊前瞧见了沈欢喜，她似乎久违地来了精神，正目光炯炯地瞧着一群吃馄饨的书生。
那书生不是旁人，正是曾与沈欢喜有过节的“馄饨七子”。
沈欢喜坐在离他们不远的桌前，偷偷望着，桌子似乎比往日挤了。
不对。
沈欢喜数了数，变成八个人了！
最中间那个着云袍的人灰头土脸，是子惠？他怎么同欺负他的人坐到一处去了。她向来耳力惊人，此刻凝神去听，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我只知道方法，你们依言去做，定能见到。但届时会否应下你们几人的念想，我便不能保证了。”这是那个子惠在说。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应是。
“今晚，你们去院中那株桂树下，至于方法，只需要一……”
沈欢喜正听到关键处，沈深忽而一拍她的肩膀，“吃饱了么？”
被他一打岔，沈欢喜再想去听，却是已经断了层，听不懂了。
她有些郁闷地瞪了眼沈深，眼光又浮向桌前，再三确认了一遍，只有那八人，中间并无住在她隔壁的白衣书生，唉，三天都没见书生了，那天到底全是幻觉还是全是真的，她琢磨了好久，快要琢磨成呆子了。
沈深瞧见，沈欢喜脸上又开始浮现出营养不良的菜色。
“妹妹……”
“叫我？”
沈深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面相不好，初试可能就会挂。”
沈欢喜终于反应过来，“今日要开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