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中兴刘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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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南阳血祭

刘秀踩着满地碎玉似的月光摸回舂陵时,老远就听见后山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这动静比当年王莽改币制时官铸坊的锤响还密,震得祠堂檐角的铜铃都在夜风里打摆子。他猫腰钻进祖宅后院,正瞧见刘縯光着膀子抡锤,火星子溅在结痂的肩头浑然不觉,活像庙里那尊被香火熏黑的金刚像。

“阿兄这是要开铁匠铺?“刘秀掸了掸衣摆上的草屑,话音带笑眼里却结着冰。墙角堆着的环首刀泛着青光,刀柄上还刻着前汉羽林军的虎头纹——这玩意要是让新朝官兵瞧见,够刘氏全族在刑场排演十遍腰斩戏码。

刘縯的锤子悬在半空,汗珠子顺着下巴颏砸在烧红的铁胚上,“滋啦“腾起股白烟:“文叔来得正好,瞧瞧这新打的钩镶,比宛城武库的如何?“说着就要递过来,却见弟弟抄起瓢凉水泼在炭炉上,青烟顿时糊了满屋。

“欲灭族乎?“刘秀的嗓音突然尖得像淬火的铁条。他踢开柴堆,露出底下成捆的箭镞,“南阳郡三天前刚换了都尉,来的岑彭是王邑心腹,最擅查私铁。阿兄莫不是觉得桐柏山的野狼,比绣衣使者还慈悲?“

话音未落,村口老槐树上的铜锣突然炸响。这锣是里正家祖传的宝贝,平日连黄鼠狼偷鸡都不舍得敲,此刻却跟催命似的震得人牙酸。刘秀扒着墙头一瞅,但见官道上火把连成长龙,打头的鎏金马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新朝六百石以上官员才配的“云雷纹“制式。

“带族人从地窖走!“刘秀返身揪住刘縯的领子,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后山鹰嘴崖有处溶洞,记得用艾草熏过再进。“说着抄起灶台的火折子,却往反方向的谷仓窜去。刘縯刚要骂娘,就听见弟弟扯着嗓子嚎:“走水啦!官爷快来救粮啊!“

这一嗓子嚎得颇有学问。既带着佃农看见火星子的惶急,又掺着点舍不得家当的哭腔,活脱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庄稼汉。追兵果然中计,马蹄声呼啦啦往谷仓涌。刘秀边跑边撕开衣襟,把昨夜从阴丽华那儿顺来的朱砂粉往身上抹——这玩意遇热即燃,是他改良《淮南万毕术》时琢磨出的把戏。

谷仓门闩将将落下,外头就传来岑彭的冷笑:“好个声东击西!“话音未落,三支鸣镝箭破窗而入,钉在粮垛上直打颤。刘秀不慌不忙踢翻油灯,火苗顺着浸过松脂的麻绳窜上房梁,眨眼间就把新收的麦子烧成个金灿灿的火葫芦。这火烧得讲究,既要让官兵觉得是意外失火,又得给逃命的族人当指路明灯,火候拿捏得比太学庖厨炖鼋羹还精准。

浓烟里突然伸出只铁钳似的手,岑彭的钩镶锁住刘秀咽喉:“好手段!可惜王司徒早料到你们要焚...“话没说完,眼前这“庄稼汉“突然泥鳅般一缩,锁骨上的梅花胎记正卡在钩镶缝隙。岑彭只觉虎口一麻,佩刀已被夺去半寸——这空手入白刃的招式,竟与宫中秘传的期门武术如出一辙。

“大人小心火!“副将的惊呼救了岑彭一命。刘秀趁机滚进火堆,燃着的衣襟往粮垛上一扑,火舌顿时蹿起三丈高。他顶着满头火星子往河边冲,身后箭矢追着屁股扎,倒像正月里孩童放的钻天猴。这逃命路线也暗藏玄机:先过里正家的鱼塘,再钻村塾茅厕,最后扑进白水河——三重水路下来,什么獒犬也嗅不着味了。

桐柏山的溶洞里,刘氏族人正拿艾草熏蚊子。刘縯攥着把豁口柴刀守在洞口,忽见河面漂来团黑乎乎的东西,近看竟是裹着水藻的刘秀。兄弟俩四目相对,一个满脸烟灰活似灶王爷,一个眼珠子瞪得赛铜铃,半晌同时笑出声来。

“文叔这手纵火术,比当年烧霍家田庄还利索。“刘縯扯下半幅衣袖给弟弟包扎伤口,却摸到他怀里硬邦邦的物件——是半卷焦糊的《西京杂记》,字缝里还粘着谷粒。

刘秀拍开兄长的手,就着洞顶漏下的月光翻书:“岑彭来得太快,定是有人告密。阿兄可知咱家地窖第三块砖下,埋着王莽天凤元年的税赋账本?“他指尖点着某行朱批,“南阳郡实际征粮比账目多三成,余下的够养三千私兵...“

话没说完,洞外忽然传来声夜枭啼叫。刘秀耳朵动了动,这是当年在太学与阴丽华约定的暗号。他猫腰钻出山洞,果然见芦苇丛中泊着艘乌篷船,船头女子戴着幂篱,腕间赤玉镯在月下泛着血光。

“阴姑娘这是要讨回胭脂钱?“刘秀晃了晃手中账本,却见对方递来卷帛书。展开一看,竟是岑彭的调兵符节,边角还粘着未干的血渍。

“南阳官仓存粮实为七万石,账上只记五万。“阴丽华的声音比夜雾还凉,“剩下两万石,岑彭拿去换了昆仑奴。“她突然掀开船舱布帘,里头蜷着个黥面汉子,脖颈烙印正是新朝死囚的“蟒“字纹。

刘秀的瞳孔缩了缩。他认得这汉子,正是当年在太学辩经会上大骂王莽的博士弟子,后来莫名成了纵火犯。阴丽华的纨扇轻点囚徒额头:“他说岑彭在鹰嘴崖藏了三百副铁甲,换你手中账本。“

溶洞深处忽然传来族老的咳嗽声。刘秀把账本往阴丽华怀里一塞,反手将囚徒扛上肩头:“烦请姑娘转告岑彭,明日午时三刻,我要在鹰嘴崖瞧见那两万石粮。“说罢纵身跃入河中,水花都没溅起几滴。

阴丽华望着涟漪散尽的河面,忽然轻笑出声。她腕间玉镯磕在船帮上,叮当声惊起芦苇荡里的宿雁。纨扇边缘隐约露出半行小字,正是《西京杂记》里那句:“光武龙潜日,曾借阴兵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