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6章 教子
明京,清监寺。
主管整个清监寺仵作的司首彭五儿是出了名的胆大心细,毕竟他从一个不入流的仵作干到如今的司首,靠的就是什么惨状的现场他都敢干,外加上这种仵作的活计,哪怕就算是跟县太爷同级的正七品司首,也还是个跟死尸打交道的仵作头子,因此就算阉党惯于卖官鬻爵,也没人看得上清监寺司首这个位子。
但此刻这以胆大著称的彭五儿,却跪在清监寺院内一顶十六抬华帐大轿下瑟瑟发抖。
因为这是厂公九千岁秦忠慧的大轿,死尸无非是臭点丑点吓人点,总不会跳起来咬他,可这九千岁厂公,手下可是有不少朝中重臣的人命,那黄门阁学士,一品大员杨养性,不就是明证么?
“起来说话,本督近来有些耳鸣,你且凑近些讲,不碍事。”秦忠慧轻飘飘的声音在彭五儿听来却是如此之重,他连忙起身,弓着腰往前几步。
“九千岁,俺...俺看了许久,这...这确实可以说是以前那剥皮客的手法,但又,又有些不太一样。”
“哦?是何处不同?且说来给咱家听听。”
“以往那剥皮客动手,切口不知为何极为平整,一般人哪怕是武林里用刀的大侠,伤口处入刀和出刀这两端切口总是不一的,可这剥皮客以往的几次,切面都极为平整,别说切口不一了,就是毛刺都没有。”
“就这样的刀法,他活活给那几位大人来了个鱼鳞花刀,从头到尾都是这水准。下官...下官不是自夸,以前下官还是个仵作时,也曾看过那什么武林盟主,大昭刀圣斩杀的山贼尸体,他们做不出这么漂亮的活计。”
“可这位林大人虽说也是被人把身上的皮分了千百片下来,单论这一手剥皮手艺,虽说也是神乎其技,但跟以前的曾大人还有其余几位大人身上的,可差着分量呢。”
“登轿说话。”透过那云锦纱帘,依稀能看到秦忠慧坐直了身子。
彭五儿诚惶诚恐地爬上这华丽大轿,进去以后仍是伏低身子,却见九千岁低头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是说,这是一个新的剥皮客?”
彭五儿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是,不是下官自夸,但整个清监寺能看出来的,应该也就下官一人了。”
“也罢,这事儿莫要传出去了。”秦忠慧弯下腰,用满是皱纹的手捏着彭五儿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若是漏出去了,咱家便让干孙们替你松松骨头,可记住了?”
彭五儿吓得跌坐在地,一动不动,冷汗从他额头滴落:“...都,都听厂公的...清监寺记录,下官...下官也会做好,不出一点,一点漏子。”
“倒是个伶俐孩子。”秦忠慧忽然笑了:“下去吧,咱家要入宫了。”
彭五儿连滚带爬地滚下大轿,只觉得贴身衣物全部湿透了。
那十六抬大轿走远了,他才恢复了些力气站起来,才发现地上不知何时扔下了块儿金锭。
太岳宫,文心殿。
启泰帝在桌前提笔,想画匹骏马,却不知怎滴,今日手腕格外不中用,酸胀异常。烦躁之下,他将御笔扔在桌上,正要唤人,却见秦忠慧颤巍巍地走了进来,跪在地上:“陛下!剥皮客,剥皮客又出来了!”
“忠慧!”启泰帝将他扶起:“朕不是许你免传和免跪之权么?怎么一大把年纪还跪下?”
“陛下,咱家未传就来,是因为此事紧急,但不可不跪,您亲近我们这些下人是您的胸怀,我们做下人的可不能忘了本。”
“行吧,来看看朕画的这神骏图,本来都要画成了,只是不知为何手腕酸胀,看来朕也老了,如今是连画笔都提不动了。”启泰帝叹息一声:“朕听你刚刚说,那剥皮客又出来了?哪位卿家受了害?”
“左都员外郎林大人。”
启泰帝回想片刻,说道:“不对啊,朕明明记得,已经唤来那监武司尊主,跟他说了这剥皮客作乱之事,他也应下说会处理,难道仙人行事说话,也可以不算数么?”
“兴许是那剥皮客神通广大,尊主拿他也没办法?”
启泰帝摇了摇头:“那尊主跟朕说过,他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父皇传位前也是跟朕说过的,说仙人也有管束,就是这天下第一的尊主来管的。”
“那或许是还在追拿这剥皮客,是咱家有些着急了,还是莫要惊扰仙人为妙。”秦忠慧缓缓拉起启泰帝右手:“陛下龙体欠安,可是这右手发麻?咱家替陛下捏捏解乏。”
秦忠慧双手刚捏上启泰帝右臂,启泰帝忽然觉得右臂奇痛无比,竟然呻吟出声,额头上也渗出了汗。
“陛下!”秦忠慧大惊失色,慌忙跪地:“咱家,咱家这就传太医,太医!太医!传太医!”
启泰帝跌坐在龙椅上,此刻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木了,他颤声说道:“忠慧...这...”渐渐地竟然连舌头都木了。
几名太监领着太医一路跑来,只见启泰帝面容僵硬,甚至连话都说不大全了。
德安宫内。
秦忠慧与几名太医和张皇后一同围在启泰帝病榻前,屏息注视着太医诊脉。
李太医把脉把了近一刻才放手,面色有些凝重:“陛下体内经脉郁结,气息凝重,当下我也只能先施针调理,待后再与同僚们看看有何方子。”
“那就依李太医所言,先施针吧。”张皇后无奈说道。
“且...慢...”启泰帝迷迷糊糊地用还能动的左手从腰间拽下一个不起眼的铁灰色小哨子:“忠...忠慧...”
“政务...烦你同黄门...阁一...起,这...这是...那尊主...哨,若...剥皮客还未,...处理...吹响...吹响...”
秦忠慧把玩着那个灰色哨子走出宫门,刚刚登上自己的轿子,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低低地问话。
“陛下可是麻了半边身子?”
轿中平白多了个人,这么多侍卫和轿夫,却没一个察觉?大惊之下,秦忠慧转身欲逃,却只感觉后脖颈微微一凉,自己便再也动弹不得。
“厂公可以唤我空念,空部这一代的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