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晨昏褶皱

月光从新拓宽的落地窗倾泻而入，在地板上画出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张冥佑的枕头还保留着隔壁房间的薰衣草香，此刻却与苏与楠洗发水的海盐味在床单上交融。

他数着天花板第七道木纹的结节，听着怀中人均匀的呼吸声与远方潮汐同频。

发现隔墙消失是在傍晚六点零七分。苏与楠的玛丽珍鞋尖踢到散落的石膏碎屑时，夕阳正将两个房间的影子熔成完整的琥珀色。

那些被撬开的墙体内裸露出九十年代的报纸，泛黄的《海穹日报》头条记载着台风毁船的旧闻。

“是爸爸上个月说的加固工程。”她突然用鞋跟碾碎块脱落的墙泥，“他说老房子该打通了。”

张冥佑想起养父最近总在阁楼敲打的声音，那些深夜搬运建材的响动原来不是幻觉。苏与楠已经将两张书桌拼成海岸线形状，他们的合照与鬼屋门票在墙面上组成新的星图。

深夜两点零四分，空调外机的震动惊醒沉睡的贝壳。苏与楠的睡裙卷到腿根，膝盖抵住张冥佑腰间旧伤疤的位置。他数着她睫毛颤动的次数，直到她突然翻身将腿架在他胯骨，温热的鼻息喷在喉结处。

“阿佑的心跳...”她梦呓般蹭了蹭他锁骨，“比涨潮时的浪花还快呢。”张冥佑的掌心渗出细汗，在床单上洇出深色潮痕。

小拾跳上窗台碰翻了多肉盆栽，月光将猫影投在他们交叠的肢体上，仿佛盖了枚不规则的邮戳。

咸涩的海风掀开窗帘时，苏与楠的嘴角银丝正蜿蜒到张冥佑肩头。他望着她四仰八叉的睡姿，仿佛看见四岁那年台风天，她也是这样抱着父亲的警用雨衣蜷缩在沙发上。

“流口水了。”他用《潮汐观测手册》轻拍她泛红的脸颊。苏与楠猛地睁眼咬住书角，发丝间沾着昨夜挂照片时蹭到的蛛网。

晨光将她后颈的月牙胎记染成蜜色，那处肌肤还印着他睡衣的褶皱纹路。

温绾敲第三遍门时，苏与楠正将果酱抹在张冥佑鼻尖。“这是兄妹的早安礼。”她舌尖扫过沾着草莓酱的虎牙，在他耳垂留下道转瞬即逝的齿痕。

楼下传来贝壳打翻猫粮的响动，掩盖了少年喉间滚动的呜咽。

当苏与楠蹦跳着下楼时，晨光正穿透她睡裙的蕾丝孔隙。

张冥佑凝视着墙面某张泛黄照片——暴雨夜两双鞋印在沙滩上的抓拍，终于明白养父拆除的不仅是砖墙，更是横亘在他们命运间的最后一道防波堤。

张冥佑的鞋底碾碎第三十七枚贝壳时，暮色正将海平线熔成液态黄金。

苏与楠突然扯断两人交缠的小指，玛丽珍鞋跟在地面敲出急促的摩斯密码。她奔向别墅的背影撕开晚霞，发梢跃动的银丝带像尾挣脱渔网的青鳞鱼。

阁楼木地板传来三次重物坠地声，张冥佑数到第十五道浪涌时，夕阳恰好沉入她消失的方位。

乳白色裙裾刺破暮色那刻，咸涩的海风突然停滞——苏与楠赤足站在涨潮线上，初遇时的连衣裙被岁月洗得近乎透明，布料褶皱间藏匿着那年夏夜所有的月光贝碎屑。

“时间刚好。”她旋转时裙摆盛放成逆开的昙花，身后落日熔金，面前月华如盐。

张冥佑的运动鞋陷入湿沙，惊觉这场景与图书馆那本《海洋光学》中的蜃景插图惊人相似——光折射形成的虚像里，十四岁的苏与楠正与十四岁的自己永恒重逢。

潮水漫过脚背时，她突然将贝壳贴在他耳畔：“听，爸爸说每颗贝壳都记得潮汐的婚约。”张冥佑的喉结滚动声混入浪涌，想起昨夜整理养父旧物时发现的婚礼请柬：温绾与苏海生的婚期停在她父亲殉职前三天。

苏与楠的裙角扫过他发烫的腕表，表面玻璃映出双重月相。

当她的指尖触到他锁骨处的旧疤，远方灯塔突然亮起，光束扫过之处，沙滩浮现出两串交叠的脚印——属于成年男人的警靴与孩童的凉鞋，在十年前的暴雨夜延伸向深海。

第一颗星坠入海面时，苏与楠的裙裾已浸透咸涩。她突然拉着张冥佑跪坐在潮间带，用贝壳在湿沙上刻写两人姓氏缩写。月光将字母镀成汞银色，恰如当年父亲在船舱日志最后的签名。

“潮水会带走这个。”她的笑声混着浪花泡沫，“但明天它又会送回新的。”张冥佑的掌心突然扣住她沾满沙粒的手，运动鞋带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脚踝链。

涨潮的泡沫漫过字迹时，他们听见别墅传来温绾敲打晚餐铃的脆响，混着贝壳抓挠木门的节奏，在暮色中酿成陈年的蜂蜜。

当温绾推开临海窗扉，月光正将两道依偎的影子焊入沙滩。

苏与楠的裙裾裹着二十四个潮涨潮落的盐粒，而张冥佑的袖口还粘着图书馆古籍区的苍耳——这些都将成为未来某天，他们在老照片背面标注的“爱情地理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