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骨中生焰

寒鸦掠过枯枝时，陆昭听见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他蜷缩在青石祭坛中央，玄铁锁链贯穿琵琶骨的位置已经溃烂发黑。十二根镇灵柱上的符咒泛着血光，像十二只窥探的眼睛。这是他被囚禁在苍梧宗的第九十九日，亦是宗门举行“淬骨大典”的日子。

祭坛下三千外门弟子肃立如林，玄色袍袖在朔风中猎猎作响。陆昭眯起被血痂糊住的眼睛，勉强辨认出人群最前排的几张面孔——那些曾跟在他身后殷勤喊着“昭师兄”的少年，此刻正用看死物的眼神盯着他裸露的脊梁。

“时辰到！”

随着观礼台上的一声铜磬响，执刑少女捧着鎏金托盘走上祭坛。她绣着银雀纹的裙裾扫过陆昭脸侧，带来一丝熟悉的药香。三日前，正是这双手将蚀骨蛊的虫卵埋进他丹田。

“昭师兄，你莫怪我。”银针刺入第七节脊椎时，少女的声音抖得厉害，“宗主说...这是你最后的价值。”

陆昭想笑，但喉间涌出的血沫让他呛咳起来。是啊，一个灵脉尽毁的剑道天才，可不就剩这身被药浴淬炼了十五年的骨头值得榨取么？三年前他替宗门夺取云麓秘境时，可没人告诉他，那些灌进他经脉里的灵液，原是为今日种蛊做的准备。

蚀骨蛊苏醒的刹那，他恍惚看见自己变成一具莹白的骨架，每根骨头里都流淌着熔岩般的金红色。剧痛撕开神识的瞬间，祭坛四周忽然响起潮水般的惊呼。

“骨生异象！快看他的右手！”

陆昭艰难地抬起眼皮。他的右手指骨正在透出灼目的光，皮肤像春雪般消融，露出底下玉色的指节。然而预想中的焚烧并未降临，那些光流顺着血脉倒涌回心脏，化作某种古老的韵律在胸腔震荡。

观礼台上传来茶盏碎裂的脆响。

“这根本不是业火！”苍梧宗主白须颤动，一掌拍碎玄玉扶手，“他在吸收蚀骨蛊！启动炼魂阵！”

七十二道青铜锁链应声绷直，祭坛地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陆昭感觉有千万根钢针顺着锁链扎进骨髓，却在下一秒被更狂暴的力量反噬——他听到自己骨骼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识海突然翻涌如沸。

一尾赤鲤自混沌中跃出，鳞片像是用星砂熔铸而成，尾鳍摆动时洒落细碎的金芒。陆昭瞳孔骤缩，这些光芒组成的符文他再熟悉不过——正是过去三年夜夜折磨他的噩梦源头。

“原来你们在我灵脉里种的不是蛊...”他咧开染血的嘴角，看着瞬间阴云密布的天空，“是锁。”

赤鲤突然发出清越长吟，祭坛上所有锁链应声崩断。第一道雷劫劈开苍穹时，陆昭终于看清缠绕在鱼身上的九道玄铁枷锁。当紫雷击中赤鲤额间红鳞的刹那，某种比蚀骨蛊狂暴百倍的力量顺着脊柱攀升全身。

“拦住他！”宗主的声音失了从容。

但已经晚了。

陆昭的瞳孔彻底变成鎏金色时，祭坛下终于有人尖叫着喊出那个禁忌名讳：“焚川骨妖！他是焚川骨妖转世！”

狂风卷着血腥气灌进鼻腔，陆昭踏着雷光跃至半空。他右臂裸露的骨骼上浮现出暗红色纹路，轻轻一挥便在空中撕开三道燃烧的裂痕。最先冲上来的三名刑堂长老甚至来不及结印，就被裂缝中探出的骨爪捏碎了头颅。

“不可能...”执刑少女跌坐在血泊中喃喃，“蚀骨蛊明明该烧毁神识...”

陆昭落在她面前，指尖勾起一缕残留的金芒。少女颈间玉佩突然炸裂，露出藏在里面的半截蛊虫。“用同命蛊操控亲传弟子做刽子手——”他碾碎挣扎的蛊虫，鎏金瞳孔倒映着少女煞白的脸，“这就是苍梧宗的淬骨正道？”

远处传来护山大阵启动的轰鸣，陆昭却突然按住心口。赤鲤正在识海中剧烈翻腾，那些被吞噬的雷劫之力在骨骼间横冲直撞。他强咽下喉间腥甜，目光扫过东南角那株千年柏树——三年前，小师妹就是在那里偷偷塞给他半块槐花糕。

“陆昭！你若束手就擒，本座可留你全尸！”宗主的千里传音震落无数飞鸟。

回应他的是贯穿天地的赤金色火柱。当业火焚毁第十二座阵眼时，陆昭听到了自己骨骼生长的声音。新生的骨刺穿透肩胛，在背后形成一对狰狞的翼骨，轻轻振动便掀起飓风。

“苍梧宗欠我的——”他俯视着下方乱作一团的修士，声音混着雷鸣响彻山峦，“就用这焚川之火来还。”

逃亡第三日，陆昭在迷雾沼泽深处发现了那具古棺。

棺椁半浸在腐水中，表面爬满会发光的藤蔓。当他用骨刃劈开棺盖时，沉睡其中的银发男子突然睁眼。那双灰眸里流转的星河，与赤鲤身上的枷锁纹路一模一样。

“九川烬，千年劫。”男子指尖轻点陆昭眉心，原本暴走的骨焰瞬间温顺如绸，“小骨头，你唤醒的可不是什么宠物。”

沼泽突然剧烈震动，无数白骨破土而出，在陆昭面前拼凑成巨大的王座。银发男子慵懒支颌，王座扶手上睁开九只血色竖瞳。

“本座乃焚川之主残魂，给你两个选择——”他屈指弹飞袭来的骨刺，“现在被我吃掉，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