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旧时雨
梅雨时节的天井积着铜钱厚的青苔，林焰握着苕帚扫过祖祠断壁时，总能听见瓦砾深处传来细碎的呜咽。这声音从他三日前重修梁柱时便萦绕不散，像是某种被封印的灵识在啜泣。
女婴躺在西厢房的竹篮里，苏清雪正用冰心焰烘烤襁褓。这孩子在雨中不哭不闹，唯独见着林焰时会伸出青紫的小手，指尖缠绕着与龙凰灵纹同源的暗金丝线。
“她脖颈的胎记在发烫。“苏清雪忽然开口。冰晶沿着她垂落的发梢生长，“像在感应什么......“
话音未落，屋檐坠落的雨珠突然悬停半空。林焰瞳孔收缩——每颗水珠里都映出不同的画面：五岁的自己在院中练剑、母亲倚着梧桐树捣药、还有昨夜子时祖祠地底闪过的幽光！
苕帚柄突然迸裂，藏在空心处的青铜钥匙滚落出来。钥匙表面的云纹与女婴胎记完全契合，林焰想起重修祖祠时发现的暗格，那些被烧毁的族谱残页上反复出现的“地宫“二字。
雨幕被龙凰灵纹撕开时，苏清雪正将第三十二道封印符贴在女婴眉心。冰火交织的灵力渗入孩子天灵盖的刹那，她看到惊悚的画面：无数个林焰在不同时空被锁链贯穿，而始作俑者竟是怀抱女婴的自己！
“别碰那些记忆。“林焰的声音带着疲惫。他手中的青铜钥匙正在融化，铁水渗入地砖缝隙，勾勒出覆盖整个庭院的八卦阵图，“地宫入口在震位，但需要......“
女婴突然啼哭。声波震碎悬停的雨珠，混着灵力的水雾在空中重组出星图。苏清雪发现这是简化版的北冥星路，而缺失的北斗方位，正是林家祖坟所在。
地宫石门开启的瞬间，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林焰指尖燃起的火光照亮壁上彩绘：九凤逐日的图腾下，历代家主画像的眼眶都是空洞。当他的影子投在最后一幅画像上时，画中人的右手突然指向西北角。
“是娘亲的笔迹。“林焰摩挲着青砖上的刻痕。那些孩童涂鸦般的线条在他触碰时亮起金光，竟是一套完整的灵纹修复阵法，“这里写着'阿焰五岁生辰礼'......“
苏清雪怀中的女婴突然挣扎起来。她脖颈的胎记渗出金血，在地面汇成缩小版的北冥海图。当海图与墙壁刻痕重叠时，地宫深处传来机括转动的轰鸣。
十二盏人鱼烛次第亮起。烛台下的青铜匣堆满褪色的拨浪鼓与桃木剑，最底层的冰玉盒里锁着一缕胎发。林焰打开盒盖的刹那，女婴突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胎发自动缠绕在她腕间，化作刻满符文的金铃铛。
“这是......“苏清雪话音戛止。铃铛表面浮现的“林曦“二字让她想起云霞宗秘典的记载：三百年前有位惊才绝艳的林家圣女，正是在北冥海畔觉醒龙凰圣体后神秘失踪。
地宫突然震颤。林焰背后的灵纹不受控制地显现，黑色丝线如蛛网爬满整面墙壁。当他的手掌按在阵法核心时，女婴突然开口吟唱古老的歌谣，音调与潮音渡的摆渡人如出一辙。
雨声渐密。苏清雪望着阵法中浮现的虚影：五岁的林焰正在院中追逐流萤，而屋檐下绣着鲛绡的女子突然抬头——她的面容与女婴有八分相似！
“时间不对。“林焰突然攥碎手中玉珏，“娘亲在我三岁时就失踪了，可这虚影显示的是五年前的场景......“
女婴的笑声陡然尖锐。金铃铛炸成碎片，每块碎片都映出青铜巨门后的景象：九具龙尸正在苏醒，它们的竖瞳里跳动着与傩面人相同的紫火！
......
子时的更锣惊飞夜枭。林焰蹲在祖祠飞檐上，看着十里外的血狼帮营地升起狼烟。自从三日前苏清雪在女婴身上发现噬灵蛊的变种，那些黑衣人就像闻到腐肉的秃鹫般围拢过来。
瓦片传来细微震动。苏清雪抱着熟睡的女婴跃上屋脊，发间的冰莲染着夜露：“她在梦里说'青铜吃月亮'。“
林焰正要开口，东南方突然亮起火光。三十六个戴着傩面的血狼教徒正在跳祭舞，他们脚下的阵法与地宫壁画如出一辙。当第一滴血渗入阵眼时，女婴猛地睁眼，瞳仁变成暗金色。
“快捂住她耳朵！“林焰的警告迟了半拍。女婴发出的啼哭化作实质音浪，血狼教徒的傩面应声炸裂——每张面具下都是林氏旁支子弟的脸！
苏清雪袖中飞出冰绫缠住女婴，自己却喷出一口黑血。情蛊反噬的剧痛中，她看到骇人画面：这些被控制的林家子弟心脏处都插着青铜钥匙，钥匙另一端连着北冥海底的龙尸。
“他们在用血脉共鸣唤醒......“林焰的龙凰灵纹突然暴走，黑色丝线顺着瓦片蔓延。当灵纹触及血狼大阵时，女婴突然挣脱束缚，踩着音浪跃入阵中！
月光在这一刻扭曲。女婴小小的身躯悬浮在阵眼上方，所有血狼教徒跪地高呼“圣主“。她回头望向林焰的眼神充满悲悯，抬手间便震碎三名教徒的天灵盖。
“曦儿回来！“林焰的嘶吼惊动夜巡的镇民。他们举着火把围拢时，正看见女婴徒手撕开空间裂缝，将半数血狼教徒扔进虚空。
苏清雪在混乱中抓住女婴的脚踝。冰心焰顺着孩子经脉逆行时，她窥见最可怕的真相——女婴灵脉深处沉睡着傩面人的意识，那些黑色丝线正是连接不同时空的因果链！
“不要......“林焰接住坠落的女婴，发现她后颈浮现青铜钥匙的印记。怀中的孩子忽然露出成年人才有的疲惫笑容：“来不及了，葬天棺已经......“
雷声淹没未尽的话语。暴雨倾盆而下，女婴在林焰怀中化作光点消散，只剩那串金铃铛在雨中叮当作响。苏清雪拾起铃铛时，里面传来潮歌公主的叹息：“她本就是执念化形，你们见到的是二十年前的残影......“
地宫方向突然传来巨响。林焰冲回祖祠时，看见自己亲手修复的梁柱正在崩塌。那些刻着阵法的青砖浮到空中，拼凑出完整的北冥星路图。当最后一块砖归位时，母亲的声音在雨幕中响起：“阿焰，去梧桐院......“
林焰踢开东厢房腐朽的木门。童年最爱的秋千架上积满灰尘，石桌下埋着的陶罐里，静静躺着半块染血的青铜傩面。当他将傩面扣在脸上时，耳边响起万千亡魂的哀嚎——每一个都是死于龙凰灵纹反噬的林氏先祖！
苏清雪追来时，正看见林焰徒手挖开梧桐树根。腐土中露出玄铁匣，匣中羊皮卷记载着惊世秘辛：历代龙凰圣体觉醒者，都要亲手斩杀至亲之人巩固灵纹......
暴雨冲刷着泛黄的字迹。林焰忽然明白女婴消散前的眼神，那悲悯不是给敌人，而是给注定要沾染血亲的自己。他望向雨中摇曳的祖祠牌位，突然听见地宫深处传来婴儿啼哭——与女婴的声音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