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苔痕漫过旧石阶

雨夜的山寺浸在墨色里，檐角铜铃摇碎了雨声。青年撞开褪色的朱门时，衣摆正往下滴着浑浊的水珠，像拖着一条蜿蜒的泪河。他跌坐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师父！都说佛前长明灯不灭，可照得亮人心里的暗窟窿？“破碎的尾音混着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您摸摸这台阶，苔藓都爬到第三层了——人心溃烂的速度，比青苔漫过石阶还快啊！“

廊下的老僧正用竹勺舀着檐溜。雨水注入陶瓮的声响忽轻忽重，应和着更漏。“随老衲看这瓮中月。“他将竹勺悬在青年眼前，水帘里晃动着细碎的银光，“你说这月影，是檐角铜铃震碎的，还是竹勺搅乱的？“

青年望着水面颤动不止的光斑，突然抓起竹勺重重一敲。陶瓮发出闷响，水面月影碎成银鳞：“都是虚妄！就像他们说眼泪能涤净尘垢，可我这双眼...“他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有道暗红疤痕，“哭穿了春衫哭透了秋衣，伤疤还不是在化脓！“

老僧拾起溅落的竹片，轻轻拂去上面沾着的苍耳子。“去年山洪冲垮石桥，你可记得桥墩缝里那株野兰？“他引着青年望向院角的古井，“当时都说活不成了，可你看——“井沿裂缝里探出两片翡翠色的新芽，正吮着夜雨舒展叶脉。

雨势渐收，云层裂开处漏下几粒星子。青年忽然指向佛堂：“那盏长明灯，去年腊月不是被狂风吹熄过？“他的声音低下去，“可弟子分明记得，灯油将尽时...火苗反而蹿得更高。“

老僧从袖中取出半片龟甲，裂纹里嵌着金漆：“三年前你问我，为何要将破碎的占卜甲供在佛前。“他将龟甲浸入雨水，金漆忽然在裂痕中流动起来，“你看这伤痕，可像银河倾泻的轨迹？“

梆子声遥遥传来，惊起檐下避雨的灰雀。青年追着鸟影转头，正见东方泛起蟹壳青：“师父，眼泪当真能...“他喉结滚动着，“能像这雨水养出新芽？“

老僧以杖尖点地，青石板上立刻现出细密纹路：“你道这石阶为何生苔？正是千百年来，香客的泪与雨在此交融。“他突然掀开廊下草帘，露出整墙风干的药草，“没有经年的阴湿，哪来救人的黄连与茯苓？“

晨光漫过照壁时，青年发现老僧腕间的佛珠甚是奇特——每颗檀木珠都嵌着银丝，蜿蜒如泪痕。“这是...“

“四十年前云游苗疆，被蛊毒蚀穿的。“老僧转动佛珠，银丝在曦光中忽明忽暗，“当时恨它丑陋，如今却觉这银泪痕最是珍贵。“他忽然掰开颗佛珠，银丝包裹的檀木芯竟泛着血色，“你看，伤得最深处，木纹反而凝成莲花。“

山门外传来挑水僧的脚步声，木桶吱呀声里晃出半桶朝霞。青年忽觉掌心微痒，低头见不知何时握住把湿润的春泥，指缝里钻出星点绿意。老僧将龟甲按在他渗血的伤疤上：“且留着，等它长出新的年轮。“

雨彻底停了。青年起身时，发现石阶上的青苔正泛着金绿色的光，像无数细小星辰落在地面。他弯腰轻触苔痕，凉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化脓的旧伤忽然不再灼痛。佛堂传来早课钟声，惊飞满院宿鸟，扑棱棱的振翅声里，他听见自己心底冰层碎裂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