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楼吊堂I药引案](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878/53368878/b_53368878.jpg)
第19章
宋爱理勉强撑住身体,审视了一番曹玲玲,这姑娘比自己年纪轻,学问高、本事大,总是呆在吊堂,又待字闺中,不肯婚嫁,脑子没点大病都不容易。
“您的想法很独特。”
“依我看,宋小姐才是思维清奇,不久前扬言江瑶光的先祖是和珅府邸的下人,这一刻又成了玛丽小姐的后人,难不成玛丽小姐在府邸当佣人。”
“原来是这事儿,您可是冤枉我了,我一开始和她不熟,她告诉我,先祖当的是佣人,到后来我俩情同姐妹,成就尔汝之交,她终于敞开心扉,我虽怀疑她先祖是玛丽小姐,却未得到任何正面回答。”
曹玲玲坐在一旁,“床”由些许稻草、木板碎片、砖头拼接而成,而“床”上垫着的也不是棉絮,而是成堆的破衣烂布,保暖是一点都没有,宋爱理一躺就是三年,也没人拿去洗,散发出一股馊味与霉味混合的特殊气味。
“你二人是在何种情境之下,聊到了她的身份,又如何得到玛丽墓的具体位置。”
“也没多刻意,”宋爱理深陷于回忆之中,散发出一丝离愁别绪,然后才缓缓道来,“那日,我刚从集市回家探望父母,半路上遇到她,被她拉到家中做客,意外发现了几张古画,画中有个女子是个罗刹女,却端坐在一座气派的中式庄园藤椅之上,左手边立着一个着官衣、戴顶戴花翎的英俊男子,二人看上去恩爱之极,于是,我随口问了一句,里面的人都是谁,她不假思索地就告诉我了身份,玛丽和叶赫那拉和珅,画画的也不是普通画师,而是义大利画家郎世宁,我惊喜地向他询问,她只是摆摆手,说是仿画,值不了几个钱,我被说服了,价值千金的名画怎么会随意地挂在土房的墙上,于是我又仔细地多看了几眼,这才恍惚,瑶光和玛丽眉宇间有七八分相似,方才有了此问,她一概不回答,我自然下意识认为这是事实。我问她最近去了哪儿,她想了半天才开口,竟是去四九城,于是好奇的我又追问他去干啥,她慌不择言地说去給玛丽扫墓,今日是她的诞辰,她这一说,我更好奇,你二人相隔百年,又无任何牵绊,更不是她的后人,况和珅其人不一直都被列为反面,你給他老婆扫墓,有些过于奇怪,听完我的话,她显然略带些不情不愿,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让我发誓不会泄露半个字,这才吞吞吐吐地道出,先祖曾在和珅府邸做过下人的往事,我当时还笑话了她好半天,至于吗,和珅都死了八百年,大清而今风雨飘摇,走了太平军又来了洋人,谁还管你祖上是贪官的佣人,就算你真是和珅的后人,朝廷也没兴趣赶尽杀绝。我又询问了一些和珅府邸的事儿,她也就捡知道的回答,我后来听了一听,应该是一代代作为八卦口口相传下来的。”
“你都问了些什么?”
“无非是咱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内容,譬如他到底有多少财富,怎么得来的,除了贪污,他还干过哪些坏事,传闻中他对老婆都特别好,每个人都爱他,他只对乾隆一个人忠君,为何不待见他的儿子们之类。”
“她都如实回答了?”
“从我的角度看,她没有敷衍我的理由,不过也有她回答不了的问题,我也理解,玛丽小姐复活,也回答不了,能读懂和珅心思的人太少了,按理说,他甚至能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但对待一些明显的答案却显得不如一个普通人。”
“你是说他差别对待乾隆的子嗣?”
这是一个逃不掉的问题,谁也不会傻到糟践皇子甚至储君,会得到善终。
“连我这种没见识的乡下妇人都知道,巴结讨好皇子与讨好现任帝王同样重要,甚至远胜,毕竟没有哪个帝王真能万万岁,多显而易见的答案,他怎会不懂?”宋爱理讲得兴奋,深入浅出地分析道,“以他的才干,哪怕换一个帝王辅佐,也是妥妥的重臣,何况他还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能力堪比吕不韦,如何不愿意做一做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会不会看不上其它皇子?”
“臣工没资格瞧不上君王,曹娘子莫说笑了。”
“和珅可不是一般的臣工。”
这番话,宋爱理无可辩驳。
“再厉害又有何用,臣工就是只苍蝇,血吸多了,君王自会感到肉疼,疼到无法忍受,就只有拍死一条路。”
“你倒是会比喻。”
“放眼世界,都是相同的道理。”
“但不够恰当,”曹玲玲审慎地说道,“君王与臣工,是寄生关系不假,却又是共生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最想要国家繁盛,不解体的并非只有君王,更是和珅这样的能臣。”
“您这么理解,岂非坐实和珅瞧不上爱新觉罗·颙琰等一众皇子,在他眼里,都不如老迈的乾隆有价值。”
“难道不是事实?”
宋爱理看对方挑衅的眼神,眼帘低垂,铁一般的事实,真的难以反驳。
“想专享独宠的臣子,没有好下场。”
这也是血淋淋的事实。
“也是,储君再无能也是储君,除非君王能永生。”
突然,曹玲玲眸光一闪。
“和珅收集妖兽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卖钱呗,又不想造反,他可是商人,妖兽全身都是宝。”
曹玲玲眯起眼睛,看得宋爱理直发怵,思衬着哪儿说错了,忽而想到,呼道,“镇墓兽?”
“原先我也这么认为,现在我又有了另一个思路,这些远古妖兽价值巨大,能轻易威胁整个大清,它缘何不用?”
宋爱理紧皱峨眉,仍没想明白,最后换来一声叹息,“请曹娘子指正。”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和珅从没收集过妖兽,幕后另有其人。”
“这…。”
她还真没想过。
“是玛丽小姐?”
曹玲玲耸肩,显示出内心的不解,她没理由这么做啊。
宋爱理心中计较,莫不是其它几房太太,亦或者大管家刘全,能与玛丽小姐交好,又让他的物品出现在她墓地,一定不是凡人,更何如有能力降伏所有妖兽,并将致胜法器搜集齐全,又得皇家信任,主持“镇妖亭”,此人应是有名有姓,过去着实不清醒,既然历代万寿寺主持都知晓镇墓兽,朝廷也晓得,又岂能是和珅透露,他不会犯傻,承认它的存在,若做了,也便不会死了。
“刘秃子?”宋爱理试探性地问询道,“能在和珅府邸权势滔天的人不多,他算一个,地位不低,能力出众,又深得各房器重,他的可能极大。”
“动机呢?”
“这…,”宋爱理又联想到刘全的结局,再次犹豫了,好像也不是,往脑海里搜罗人物,一个角色突兀地跳出,“有一子,即便曹娘子熟读历史,也未必听过,据闻他一族乃楚国王室后裔。”
“芈姓熊氏?”
“此子名芈魚,字无忌,在当时是沧州一带豪绅,久居四九城,与和珅有生意往来,更与玛丽小姐有缘,后嘉庆帝惩治和珅,芈家不幸被波及,抄没家产,自此一蹶不振,家道中落。”
“芈姓可是罕见姓氏,区区几天时间,已是第二回听说,”曹玲玲“咝”了几声,旋即严肃地问道,“德运楼的皇太后芈虪与芈魚有关系?”
“我也不很确定,但坊间都在传,芈魚是她先祖,毕竟芈姓过于少见,不是直系,也有渊源不是,”宋爱理强行安个解释,“五千年前是一家。”
“我观宋小姐气色红润,不日则痊愈,言谈举止间有大家闺秀风范,煞是少见,应了那句古话—寒门出贵子,因着你的性别,当得起一句巾帼不让须眉,”曹玲玲不吝夸赞,倒令宋爱理眉头一皱,传闻中的吊堂主人生冷不忌,性格高冷,从未听过她夸人,于是谦逊道,“能得曹娘子秒赞,真乃三生有幸。”
曹玲玲只是笑笑,随后就说,“都是芈姓,也未必就有关系。是也正常,怕受牵连罢了。而今还是大清王朝,女真人的天下,谨慎无过错。天家向来无情又无理。”
“通透,不愧是曹娘子,佩服佩服。”
“你刚刚说芈魚与玛丽有机缘,何意,”曹玲玲竟少见地多了一丝市井小民的八卦之心,但凡听到两个已婚人士,都引人遐想,“这二人可曾辱没门楣?”
“呵呵,连曹娘子都想歪,也难怪当年和珅看她那么紧,”宋爱理此言,已是断了旁人八卦的乱想,“芈魚虽是商贾,却是个儒商,加之千年世家底蕴,博古通今,而此人仗义疏财,是个义商。他与和珅交好,从不靠行贿,而是看上了他的才干。”
“那芈魚和玛丽之间是?”
“芈魚是和珅給玛丽找的汉学老师。”
“給一个只需启蒙的女人找大儒,岂非大材小用?”曹玲玲眉头更深了,“明知道随便一个私塾先生即可。”
“您是在埋汰我么?”宋爱理秀眉微蹙,几近“怒目圆睁”,却带着俏皮,“大人物相交,哪里不需要由头。更何况,和珅不是一般的大人物,与官员博弈如在冰刀上舞蹈,太近太远都不行,株连九族并非玩笑。区区汉学老师,不远不近,分寸把握刚好。芈魚是个有分寸的商人,既和和珅家有了交集,又不算太亲近。或许他唯一没料到的是,他倒台得太快。”
“商人再精明,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假若乾隆帝一驾崩,当机立断与之断绝往来,乘机离开四九城,不说躲过了家道中落之祸,芈家不至于那么快陨落,”曹玲玲不甚唏嘘,“不过,要一个商人有上位者才有的格局观、远见卓识,确实是难为了他。世事难料,即便你不犯错,时代产生不了对错观。”
“呵呵,您这一番诉说,倒叫小妇人想起两个人,合适得紧,我不说,您大概也会想到吧?”
“朱重八与沈万三嘛,莫非宋小姐打算考校奴家?”
“不敢,小妇人才疏学浅,哪里敢跟您试比高?”宋爱理心思玲珑,哪里不懂对方是在打趣她,“我不了解帝王,但我觉得这二人都有错。”
“愿闻其详。”
“朱重八一个农民出身,刚建国,穷得响叮当,又不懂经营,刚好来了头不懂政治又有瑕疵的大肥羊,岂能留着不宰?!”
“宋小姐有见地,说句叫人恶嫌的便宜话,小女子亦深有同感。”
“别人说,我还会怀疑,但我相信曹娘子。”
“芈魚其人如何?”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以为,世间当得起这句诗的只有信陵君,竟有漏网之鱼?”
“我也是野史上读来,当得起当不起,不甚关切。”
“俊男美女往往易成就一番佳话,著书立说的人也是要恰饭的,夸大其词更招读者。”
“我深以为全是杜撰,芈魚俊美不差,和珅更俊美,更况芈魚与玛丽一年仅接触七八回,且有旁人在场,不该传出谣言才是,恐怕是世人无端揣测罢了,男盗女娼向来是底层人民最热衷的谈资。”
二人谈得兴起,不知不觉已近卯时末端。
天彻底黑了。
曹玲玲正欲说话,门外传来熟悉的声响,“主人,奴才有事禀告。”
王瓛怎么来了。
“我去去就来。”
“您要不回去吧,天色渐暮,我身体康复指日可待,有的是时间,”天也聊的差不多,是时候下逐客令了,“替我照顾好月儿,为娘的对不住她。”
“奴家来得唐突,叨扰了。”曹玲玲作揖,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而去。
王瓛行礼,曹玲玲也懒得回礼,看了看天,打了个哈欠,嗔怒道,“你最好給我带来的是重要的信息。”
“嬴氹被顺天府当场抓获,涉嫌杀害他祖母的闺蜜第二氏,目前已被羁押,证据确凿,极难翻案。”
“是他通过你找的我?”
王瓛颔首低眉,声音低沉,“他坚称自己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