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当月亮又一次爬到头顶，李金诚开始了自己的逃脱计划。

这几个月来，他观察了营房周围的换哨规律，在熄灯之后的一小会，就会换一批哨兵，被替换下来的哨兵会回营房睡觉。

而这个阶段里面，门口是没有人把守的，他可以安然无恙地从大门溜出，然后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终于熬到了熄灯时间，李金诚假意肚子疼，溜出了营房，快步往营房门口赶，接着他躲进了张彪的办公堂，来避免和哨兵迎面碰上，一切就如他所料，哨兵毫无警觉的讲着话，打着哈欠从公堂门口走了过去，声音渐渐远了……

李金诚等到完全听不到哨兵的声音了，便从公堂里推门走了出去，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远远的走过来一个醉汉。

这并不在李金诚的计划范围之中，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他又跑回了公堂里，将公堂的门轻轻关上，来听外面的动静。

那醉汉步履缓慢，晃晃悠悠走到了公堂前，把门使劲一推，李金诚和醉汉打了个照面，那醉汉竟是张彪！

李金诚知道自己无处可躲，立马抄起桌子上的印台向张彪砸去。

那张彪其实本没有多醉，推开公堂有人他的酒便吓醒了一大半。所以李金诚这一下没有得逞，印台从张彪的耳边飞过去，落在了营房的地上。

张彪于是大喊：「来人啊，抓刺客！」

本来这个时间是没有人会理张彪的，但是恰好那天值班的人中有一个是不喜欢睡觉的「夜猫子」。

他的提前到来让李金诚慌了神，他知道自己再不跑就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鼓起全身力气，向公堂门口冲去，他想撞开张彪，然后利用哨兵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到这里的时间跑出营房的大门。

张彪见他向公堂门口重来，竟从腰间抽出了明晃晃的佩刀。

李金诚不得不停下来，和张彪面对面地站着。

对峙的时间很快结束。

因为哨兵循着张彪的叫声赶到了公堂，并迅速把他按在地上。

李金诚心里苦不堪言，这样被发现在公堂里，是比逃跑还要重的大罪，真是天要亡我！

随后，李金诚被五花大绑起来，送到营房的监禁室里听从发落。

预想的审判很快如期而至，他的罪名是想要窃取军事机密，刺杀张彪统制，他要在战友们的面前当众处决。

李金诚觉得这是张彪的诡计，毕竟他什么都没干，身上更是任何有价值的军事资料都没有，张彪就是怕他把张启发的事情说出去，所以才想把他灭口。

但他毫无办法，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切都只能任人宰割。

在处决前一晚，李金诚在监禁室久久无法入眠。他思来想去，自己为了刘燕抛下了老母亲，抛下了弟弟，去了京城。那刘燕为什么会跑呢，明明她在我出发前，还那么温柔体贴，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呢？也许死了之后问问阎王爷就知道了。

但是，监禁室外传来了很多人的脚步，紧接着传来了炮声、枪声。

李金诚觉得不对劲，正当李金诚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时，监禁室的门被打开了，张启发站在他的面前。

李金诚刚想要感谢张启发时，他却说：「走！跟我去挖大清的墓！」

说罢便丢给他一把枪，李金诚走到营房里才发现四处都乱了：有些人在忙着收拾细软，有些人正在分发训练枪支，有些人正在向军营外跑……张彪却不知所踪。

很快，张启发便站到了营房的中间，他对大家说：「你们都是新式的军人，有不少人也出去学习过，我想问问你们，你们看到了大清国的落后了吗？」

人群中无人回应，大家都在默默思考。

「你们来这里当兵，吃了多少的苦，挨了多少的揍，薪水却总是被克扣，有没有？」

「有！」

「你们吃窝窝头，那坐在北京紫禁城里的皇帝老儿吃肉，有没有？」

「有！」

「你们家乡的人总是被官府欺负，有没有？」

「有！」

「我们手上有训练的枪，有没有？」

」有！「

「那我们能不能拿下军械库？」

」能！「

1911年，大清国的命运走到了尽头。

原先只是少部分的黎元洪军发动了起义，张彪部接到了绞杀叛党的军令。

但是张彪当时不在营地，湖北总督的送信人便告诉了哨兵这个重要消息，让他转告副统制。

实际上，这个送信人自己也怕死，他怕一会起义的部队就打了过来，所以不肯多待一秒。

但这个哨兵也是革命党人，他立马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张启发。张启发因为长期的经营，转瞬便在军营里拉起来了三十来个人的小队伍。

他组织这支小队后，便在营房里集结起来，四处鼓动新兵营地里的士兵参加革命。

可是这消息一泄露，军营立马炸了锅。

副统制也是个胆小鼠辈，他立马收拾细软跑路，军队一时群龙无首，大家都做鸟兽散，准备趁此机会将军营里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

眼见形势危急，张启发便发表了一通激昂的演讲，成功感染了包括李金诚在内的一批士兵，他们有些本就受到了官府的欺压与剥削，有些则是目睹了外国的发展，决心要做出改变的，在这样危难的时刻，他们组织在了一起，并且向保管军械的楚望台进发。

李金诚也攥紧了手上的枪，这是他从未有的感觉，他第一次为了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而战斗。

队伍沿着营房外的路一路急行军，期间几乎没有遇到大的抵抗，李金诚此时已经全然忘了自己的存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楚望台。

很快，他们能远远地看见楚望台了，当此起彼伏的枪声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与李金诚接触时，他感到自己的腿在不住地颤抖。

张启发下令部队分散，各自找掩护推进。

李金诚便紧跟在张启发后面，跟着他慢慢在地上匍匐进发。

一颗子弹发出尖啸的嘶吼，紧贴着张启发的耳朵擦了过去，落在了李金诚身后。

但是张启发没有因此停下自己的动作，他一边熟练地瞄准，一边向前方挺进。

而队伍左翼赶过来的黎元洪部的友军，也在向楚望台进发。

黎元洪部的友军用自制的炸药包，狠狠地朝清军镇守的阵地扔去，暂时减弱了守军的火力压制。

张启发瞅准机会，高喊：「兄弟们，跟我冲啊！」

霎时间，匍匐在地上的新兵将士们，带着光辉的使命，带着必胜的决心，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喊「杀！」向楚望台冲去。

李金诚也在这样的氛围下抛却了个人的生死，勇敢地冲向楚望台。

楚望台的守军本还想抵抗，但架不住新兵将士们舍生忘死，终于向后退却。

起义部队占领了楚望台，拿下了军械库，宣告了第一阶段起义的胜利。

但是，武汉三镇仅武昌在起义军之手，革命还远没有到成功的地步。

武昌的起义部队在存留少量部队驻守之后，各部被派往汉口和汉阳，来帮助各个起义部队攻占其余两镇。

李金诚被派往了汉口。

为保证起义的胜利进行，他们要即刻采取行动，来分担武昌的压力。

李金诚知道，昨天的武昌起义自己只是运气好，他可是亲眼目睹了自己有些昔日的战友就那么倒在了地上，再也无法醒来。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他心里现在所记挂的，是自己的老母亲，自己的弟弟，自己的儿子，当然还有刘燕。

如果自己死了，那跟刘燕就只有在地下见面的机会了。

他又想到了张彪，自己托张彪寻刘燕这么久，原本是指望他能快速地打探到消息，谁知道这一留又是多少时日，或许刘燕根本不在汉口，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一定去杭州，说不定在那里，刘燕会与他重逢。

可他又转念一想，说不定刘燕早已回到家中，以前在军队里没有写信，现在想起来要写信，这清国的邮政恐怕也因为这次起义而终结了。

但是他还是想写，他想把自己的这些经历写下来，如果刘燕真的回到家里，他一定要告诉刘燕，自己深爱着她，自己从没有放弃找过她。

如果她从未回到家中，那就当作她与他这辈子缘分已尽，他去地下之后再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她吧。

正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李金诚提起了笔，把这一段故事留了下来。

在之后的攻占汉口的行动中，李金诚在冲锋过程中被流弹打断了肋骨，失血过多死在了战场上。那封信辗转来回，最后让张启发带回了李金诚的故乡……

逝去的人已经逝去，对于活着的人来说，生活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