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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编 三国文学
第一章 三国文学概说
第一节 三国前期文学发展概况
三国时期,包括建安时期在内,总共七十年(196—265)。从文学史角度看,显然可以再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即习惯所称建安文学及正始文学两部分。前后期的划分宜以太和六年(232)为界,理由是建安文学最重要作者曹植于本年病卒,建安其他重要作者在此前基本都已谢世,所以这是建安文学的终结。而正始文学的主力阮籍、嵇康,此时尚未步入创作高潮,但阮已二十三岁,嵇则十岁,正在文学起跑线上蓄势待发。所以这是一个天然的文学分水岭。而且以此为界,前后时限各占其半(前期35年,后期34年),颇为平衡。而文学上分期,固不必与政治时期相印合。当然,在此前后两个时期内,也还可细分出若干小的文学阶段来。
三国前期文学,大致可分为三个小的阶段,第一阶段为建安十三年(208)之前,第二阶段为建安十三年至二十四年(208—219),第三阶段为黄初元年至太和六年(220—232)。
在第一阶段,建安文士们经历了一个由分散到聚合的过程。这就是曹植在事后说的:“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此魏,足下(指杨修)高视于上京。……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之,今悉集兹国矣!”(《与杨德祖书》)曹操霸业不断取胜扩展的过程,也就是原本散处各地的文士先后投身曹魏阵营、陆续来到邺城的过程。最早入曹操幕中的是孔融,其次为阮瑀,稍后为陈琳、徐干等,建安十三年曹操克荆州,长期流寓南方的王粲北归,最后一位重要文士入邺,标志着各方文士聚合过程的结束。在此阶段,亦即建安前期,文士们大都身历了汉末战乱,体尝了兵燹之灾,其创作则以描写战乱、抒述忧患意识为主,如阮瑀《驾出北郭门行》、王粲《七哀诗》,以及曹操本人的《薤露》、《蒿里》等。这些都是产生于战乱衰世中的不朽杰作。在文学格调方面,这些忧时愍乱作品充溢着慷慨悲凉之气。刘勰谓:“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文心雕龙·时序》)主要即指邺城之前时期的建安文学言。此后这种“慷慨”诗风虽仍被文士们“雅好”(曹植语),在作品中续有表现,但时势变易,“世积乱离,风衰俗怨”的环境既变为相对安定,文士处境亦已不同,所以“志深而笔长,梗概而多气”的文风自然有所减弱。
第二阶段为建安十三年至建安末(208—220)。此阶段文士们已完成由分散到聚合的过程,“邺下文人集团”正式形成。这个文人集团规模颇大,用锺嵘之说是:
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
——《诗品·总论》
看来其人数超过此前任何文人群体,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高潮由此兴起。这个文人集团是有首领的,他就是曹操。事实上,文士们投身邺城的首要原因并非文学,而是政治,是曹操“唯才是举”方针吸引着他们前来圆建立功业之梦。诚如王粲始归曹氏时在汉水之滨所发表的一篇赞词中所说:
方今袁绍起河北,仗大众,志兼天下,然好贤而不能用,故奇士去之。刘表雍容荆楚,坐观时变,自以为西伯可规;士之避乱荆州者,皆海内之俊杰也,表不知所任,故国危而无辅。明公定冀州之日,下车即缮其甲卒,收其豪杰而用之,以横行天下;及平江汉,引其贤俊而置之列位,使海内归心,望风而愿治,文武并用,英雄毕力,此三王之举也!
——《魏志》本传
文人们自以为是“奇士”,是“俊杰”,是“英雄”,他们为了能被曹操“置之列位”来到邺城,曹操是他们的当然领袖。没有曹操就不会有邺下文人集团的出现。这个文人集团是有核心的,就是曹丕、曹植兄弟。丕、植兄弟既有贵公子身份,而文士中的不少人又直接任过他们的属吏,如徐干、刘桢、应玚等,所以在政治上本有一层主从关系;加之丕、植兄弟的文学天资足以笼盖群伦,其核心地位无可替代。
在邺城时期,文士地位有了很大改变。曹操使大部分文士担任自己的属吏,如“司空军师祭酒掾属”(徐干)、“丞相军师祭酒”(王粲、陈琳、阮瑀、路粹)、“丞相主簿”(杨修、繁钦)、“丞相掾属”(应玚、刘桢)、“门下督”(陈琳)、“丞相仓曹掾属”(阮瑀)等;又使部分文士任丕、植等诸子官属,如“五官中郎将文学”(徐干、应玚)、“平原侯庶子”(刘桢)、“平原侯文学”(应玚)等。文士中职位最高者为王粲,曾升任侍中,不过此为建安十八年魏国始建后之事。这些属吏之职,品秩不高,当然不入公卿大臣之流;然而此皆曹操亲随吏员,与闻机要的程度明显超过朝廷显贵。如“军国书檄,多琳、瑀所作”(《魏志·王粲传》),这就非一般大臣所能做到。因此文士们能够感受到人主的信任。又因担任曹操亲随属吏,所以每当曹操亲征,文士们多得以随军征伐,这也使他们的情绪极受激励鼓舞。“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王粲《从军诗》)以高昂情绪咏唱从军之乐,表现了文士们的踊跃乐观心态。
文士地位和心态的变化,使得文学内容及风格都有转变。最明显的一点是,建安前期那种忧患情绪大为减少,功名追求意识明显增多。“……骋哉日月逝,年命将西倾。建功不及时,钟鼎何所铭?收念还房寝,慷慨咏坟经。庶几及君在,立德垂功名。”(陈琳《游览》之二)此种情绪颇为普遍。对功名的追求,使得文士在创作时多关注当时军国大事。曹操北征三郡乌丸,即有陈琳作《武军赋》以美之;曹操南征孙权,即有王粲作《浮淮赋》以颂之;曹操西征关中,即有应玚作《西征赋》以赞之。徐干夙称“轻官忽禄,不耽世荣”(《魏志·王粲传》注引《先贤行状》),澹泊功名,但他在文士普遍情绪的传染下,也操翰撰写起了《西征赋》:
奉明辟之渥德,与游轸而西伐。过京邑以释驾,观帝居之旧制。伊吾侪之挺力,获载笔而从师。无嘉谋以云补,徒荷禄而蒙私。非小人之所幸,虽身安而心危。庶区宇之今定,入告成乎后皇。登明堂而饮至,铭功烈乎帝裳。
徐干觉得能够随曹操征伐,“载笔而从师”,是极大荣幸,他相信此行必定成功。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而愿为之“挺力”,亦直言不讳。在其他文士同类诗赋中,此种情绪,更甚于徐干。可知邺下文士对功名追求,极为投入。文士的功名追求,本为古来传统,是儒家修齐治平、“学而优则仕”观念体现,再者封建时代文士,除仕途之外,几无其他进身之阶。不过建安文士功名愿望显得特别强烈,则有当时具体原因。建安承汉末战乱之弊,文士们各自经历了二十年左右流离失所沦落四方的生活,得至邺城,他们自深知和平安定生活环境之可贵。对他们绝大部分人来说,邺城时期提供了建立个人功业的难得机遇,因而必须牢牢抓住。王粲、邯郸淳等大批士子曾经长时间滞留荆州,而刘表不能用之,相比之下,曹操对文士们就颇为重视。邺下文士们自很清楚,他们能够到邺,能够有这样的机遇,是与曹操这位“明君”的存在分不开的,因此而对曹操“唯才是举”广纳贤才措举深为感激。上引陈琳诗及王粲致词已经显示,歌颂曹氏功德成为邺下文士创作内容的一部分。应当说,对曹操的赞颂,在当时含有相当的真诚,不可简单目为谀词而予一概否定。尚可以孔融《六言诗》三首为例:
汉家中叶道微,董卓作乱乘衰,僭上虐下专威,万官惶怖莫违,百姓惨惨心悲。
郭李纷争为非,迁都长安思归,瞻望关东可哀,梦想曹公归来。
从洛到许巍巍,曹公忧国无私,减去厨膳甘肥,群僚率从祁祁,虽得俸禄常饥,念我苦寒心悲。
诗中述汉末以来战乱,朝廷颠沛,百姓凄惨,作为“万官”之一的孔融,亲历了这场巨大灾难,他从切身体验中痛感,若无曹操建安元年勤王迎献帝,“从洛到许”,灾难不可能停止,因此对曹操满怀敬仰感激之情,作诗说“曹公忧国无私”,这应当理解为肺腑之言。此诗作于建安元年“到许”后不久,孔融对曹操的了解尚不全面,所以孔融此时赞颂曹操,与日后“嘲戏”曹操并不矛盾。不过在诸子对曹氏父子的赞颂中,肯定也杂有不少庸俗的成分。如诸子皆有的《公宴》诗,其中有不少“愿我贤主人,与天享巍巍;克符周公业,奕世不可追”(王粲)等语,就显出幕宾奉承语气。《斗鸡》诗中对丕、植兄弟贵游活动的吹捧,更表现清客谀主态度。此点亦不难理解,因诸子身在曹氏幕中,不可能完全脱离对曹氏的依赖,这种客观上的主从关系,在文学中自然会有所反映。何况曹操这位“贤主人”还“性忌”(《魏志·崔琰传》),对文士的独立人格表现颇为敏感,他因事杀了孔融,后又杀了杨修,还曾杀了崔琰、娄圭等人,作为历史上著名强势统治者,令人望而生畏。他杀孔融、杨修,虽主要出于政治原因,但个人性格上的嫌忌,亦一要因。孔融多次“嘲戏”曹操,且在曹操面前自称“孔融鲁国一男子”,具有很强的独立性格;杨修恃才不谨,亦有诙谐嘲弄言行,以罣曹操之怒。甚至刘桢对甄氏稍有“不敬”,亦治以重罪。故而多数建安文士颂赞曹氏父子,实为势必之事。皇权官僚时代文士为求得社会存在空间,绝大多数难以保持自身独立地位,对于权势者的依附必然影响文学的独立性,此为时代悲剧。文人不得不帮闲,帮闲文学遂难免。
曹操自建安九年克邺以后,即将自己的大本营安置于此,邺城在汉末战乱中受破坏较小,加之曾经袁绍经营多年,无疑可算是当时全国最繁盛城市。建安后期的邺下生活,物质条件是相对优裕惬意的,而丕、植兄弟作为贵介公子,在父亲霸业日盛背景下,不免滋生骄矜之气,闲暇日多,贵游风气转盛;诸子文士,当时多任曹操属吏,甚至就是丕、植兄弟的属吏,以故时常追随左右,事实上形成以丕、植兄弟为首的贵游群体。由此,描写贵游活动诗赋骤增,成为邺城时期文学中一大景观。斗鸡走马,宴饮游乐,成为文士们写作一大题材。贵游文学,在文学史上早已有之,《诗三百》中《湛露》、《南有嘉鱼》之属大概就是最早的贵游诗,宋玉《高唐赋》,司马相如《大人赋》基本亦可归入此类。而数量多,蔚成风气,则推建安邺城时期。曹植写得最多,如《名都篇》、《箜篌引》、《妾薄命》(其二)、《斗鸡》、《侍太子坐》等诗,《游观赋》、《娱宾赋》等赋,皆所撰贵游之作。他人亦不落后,连向称清高的刘桢亦未能免俗,参与进了贵游群体,并撰有数篇贵游之诗。贵游文学,一般以权势集团及其附庸文人为主要制造者。它的出现可以是国势强盛政权稳定的反映,也可以是统治者腐败作风的表现。贵游诗赋在邺城时期的发展,给建安文学注入了一种复杂的成分。
邺下文士还有一种倾向,即他们一方面以极大热情描写当时军国大事,另一方面也将文学写作的注意力转向日常生活琐细事务。这在建安前期文学中是基本不存在的。例如他们大量以动物、植物,以及珍饰、玩物为写作题材,这一题材上的细小化倾向,以赋的创作方面最为突出。动物如鹦鹉、鹤、莺、雁、雀、龟、蝉、蝙蝠等,植物如柳、槐、芙蓉、橘、瓜等,珍饰玩物如玛瑙勒、车渠碗、迷迭香、圆扇、围棋、弹棋、投壶等,还有气候如大暑、霖雨、霁等,皆可成赋,而且众人共作,彼此唱和,蔚成风气。这类作品,一般篇幅短小,寄托或有或无,即使有所寄托,往往寓意不深,主要以描写精细巧妙见长,逞词使才的色彩很重,甚至令人感到文士们撰写这些作品,是在互相比赛技巧和辞采。所以这一倾向,实际上表现了作者们对文学技巧的日益重视。此类作品的大量出现,当然会减弱文学的思想浓度和深度,文学的社会道德伦理负载有所减轻。但是也不能简单斥之为“形式主义”而予否定,因为形式和技能的进步对于文学同样十分重要。事实上,邺下文士们通过这类作品的写作,确实提高了文字能力和描写技巧,在此基础上,五言诗及抒情小赋得以在建安时期臻于成熟。
邺下文学在产生方式上还有一特点,即群体性。不少作品为应和酬唱交流讨论场合产生,所以今存同题之作颇多。这种充分表现群体文学特征的活动,当然多以丕、植兄弟为中心,如今存曹丕《玛瑙勒赋》序及《寡妇赋》序中,皆曾言及本人作赋同时,“命陈琳、王粲并作”,“命王粲并作之”。此类情况甚多,参与其事者亦远不止陈、王二人,几乎诸子皆有同类作品存世。文体以赋最多,有将近二十题共数十篇。另外亦有诗、文,如曹植、应玚、刘桢皆有的《斗鸡》诗,丕、植兄弟及陈、王、应、刘、阮诸子皆有的《公宴》诗,曹植、王粲皆有的《三良诗》(《咏史诗》),诸文士之间彼此皆有的大量赠答诗和互致书笺,以及阮瑀、应玚皆有的《文质论》,王粲、阮瑀皆有的《吊夷、齐文》,丕、植兄弟及丁仪皆有的《周成汉昭论》等等。甚至还有“七”体文:
昔枚乘作《七发》,傅毅作《七激》,张衡作《七辩》,崔骃作《七依》,辞各美丽,余有慕之焉。遂作《七启》,并命王粲作焉。
——曹植《七启》序
王粲所作为《七释》,另徐干有《七喻》,似亦一时之作。这种群体性的文学活动,其情状正如刘勰所说:“……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文心雕龙·时序》)它不但营造出热烈繁荣的文学大气氛,还激发了各人的表现才华欲望,激励他们切磋琢磨精心创作一逞文思的积极性。这极有利于文学总体水平的提高。
总之,邺城时期是三国前期文学最为繁盛的一阶段。此时大乱初定,环境良好。当时全国优秀文学人物,几乎悉集于兹。邺城的统治者曹操重视文士,他本人对文学情有独钟,为文学繁荣提供了根本保证。对于曹操及陈琳、王粲等老一辈文士说,邺城时期已是他们创作生涯的后期;对于曹丕、曹植兄弟等年轻一辈文士而言,这是初登文坛崭露头角的创作前期。两代作者汇合邺城,各逞优势,发挥出旺盛创造力,成果众多,数量、规模、声势空前,不愧“彬彬之盛”之说。就文学精神看,邺城时期文学的主流是追求功名,积极用世,颂赞曹魏政权及曹操本人,文士们对前景充满信心,字里行间透露出乐观向上情绪。建安前期文学那种愍乱忧时精神,对本期文学仍有相当影响,如曹植所撰《送应氏诗》(其一),即体现出此种影响,但总体上说,文学精神已由反面的批判,变为正面的追求。这也是衰世文学与盛世文学在精神上的重要区别。此外,如贵游现象的出现等,也是旧时代盛世文学中的常见现象。而形式上的精致化、典范化,也是一般盛世文学所循的必由之路。当然,此前曾有以汉赋兴盛为重要标志的汉武帝时期,此后更有以诗歌繁荣为标志的唐代开元、天宝时期,与此两大盛世文学相比较,建安文学在规模和繁荣程度上还略显逊色,然而其盛世的性质,则已基本具备。
作为盛世文学的邺城时期文学,其基本风格也有了变化。随着愍乱忧时文学精神的减少,以及功名追求和贵游风气的发生,建安前期那种强劲的“风力”,至此亦渐见靡缓。如曹操、陈琳、王粲、阮瑀这些老一辈作者的那种慷慨悲歌,此时有所减少;而以丕、植兄弟为代表的邺城诗赋,尽管文气不弱,亦有昂扬激情,但在骨力上,终难与相侔。敖器之对曹植的评语:“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风流自赏。”(《敖陶孙诗评》)应当说并不全面,它只是说出了曹植在邺城时期写作的特点,对于曹植后期就未必适用。不过以“风流自赏”概括邺城时期文士写作的总体特点,倒也大致不差。因为其时邺下文士们的写作表现,虽然“辞各美丽”(曹植《七启》序),风力稍有减弱却是事实。
随着“七子”等大批文士戏剧性地在建安末相继辞世,尤其是曹操的撒手人寰,三国前期文学进入第三阶段。黄初以后,邺下文人集团事实上已不复存在,文坛热烈气氛顿然冷却,盛世景象亦已消失。然而两位核心人物却仍健在,支撑着文坛。不过曹丕已登极,曹植则由贵介公子沦为失去人身自由、面对经常性打压的“诸侯王”。身份的变易也使他们的文风发生根本改观:曹丕故作大言豪语,以壮帝王声威,但尽失此前的自然流畅,显出过分的矜饰;他进入了皇帝角色,同时不免丢失了文士身份。曹植则一洗此前“三河少年”的浮华气息,增加了不少深沉,其忧生之嗟尤为感人。正是有了后期生活和创作,曹植才又充实了风力,奠定了他文学史上的大家地位。从这一角度说,曹植能够经历后期一段生活,既是不幸,亦是幸运。若无黄初、太和这十馀年痛苦艰辛的摧折磨炼,曹植就缺乏足够的阅历和体验,来构撰那些充满忧患意识和悲怆情绪的优秀诗赋和文。所以三国文学前期的第三段,虽在繁荣热闹上远逊于第二段,盛世文学已告结束,甚至文坛颇为寂寞,但在这寂寞和孤独中,曹植真正走上了出类拔萃之路,这是一大收获。
除曹丕、曹植之外,黄初太和间也有另一些作者,如应璩、缪袭、曹睿等。应璩为应玚之弟,建安后期已开始写作,不过当时文物鼎盛,他头角不显。好在他颇享年寿,迭经疾疫灾变,竟安然无恙,直活到三国后期正始年间。且老而弥健,后期创作力转盛,以故一般将他列为后期作者。至于曹睿,因其年辈皆晚于曹植,故亦置于后期论列。
总观三国前期文学三个阶段,都很重要,且各有特点。第一阶段(建安前期)作者们身历战乱,散处各地,他们关心国运民瘼,各自发为愍乱忧世之篇,所作诗赋,以慷慨悲凉为基本情调,产生一批“诗史”式作品,具有衰世文学特点。第二阶段(建安后期)作者们纷聚邺城曹氏幕中,激发出追求功名强烈愿望,所作篇章,数量大增,或写军国大事,或叙私情琐事,要皆透露乐观向上情绪,表现出盛世文学气质。他们或作公子贵游,或为幕僚颂圣,难免庸俗气息,然无伤其大雅。第三阶段(黄初、太和)曹操及多数文士辞世,丕、植兄弟尚存,然曹丕登极后,皇帝角色突出,文士身份隐去,唯有曹植一人在不断哀吟着他的悲歌。困顿危殆生活,使曹植脱胎换骨,脱去浮华,转入深沉,由此进入“情兼雅怨,体被文质”(锺嵘语)境界,成为“粲溢古今,卓尔不群”(同上)的一代大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