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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清飙起

就在乐山以为大限将至的时候,他同时听了两个声音,一个是韦雪“啊”的一声惊呼,这明显是为自己的险境所发,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声音大喊了一声:“住手!”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寒光挡开了逼近乐山的匕首。

胖子志在必得的一击被阻断,不由得也吃了一惊,跳出圈外定睛观瞧。只见一个面似刀削的中年男子一袭官服,手持一柄宝剑站在二人旁边,宝剑在鞘中,不知道是刚刚还鞘,还是根本就没有出过鞘。

“你是什么人,敢坏相爷的事!”看见来者着一身官家打扮,老四搬出了宰相。

“在下吴绪芝,建宁王府司马,无论你们是哪个相府的人,也不得在法门寺前撒野。”

“韦宰相的家事怎由得你一个小小的司马来管。”胖子不由分说,再次飞向韦雪,准备抢掠二小姐回去。

这一次是李乐山和吴绪芝同时出手阻拦,杨老四见状也加入了战团。胖子不愿节外生枝,一心想着速战速决,这次更是下了杀招,乐山和吴绪芝联手竟也险象环生。

虽然落得下风,吴绪芝却一直都不拔剑,乐山心中不解,却被杨老四钻了空子,囚龙棒生猛,直接将吴绪芝的宝剑连着剑鞘一起磕飞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胖子的寒冰斧也迎面劈来,乐山的宝剑瞬间凝上了冰霜,从剑身一直凝结到乐山持剑的手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壮如金钵钟鼓的大呵,振聋发聩的一阵声浪将将众人震的分了开来,就连空中的雨点也被震飞散开来。

“狮吼功!”胖子后退几步,定神观瞧。但见法门寺的山门前已站立了十来个和尚,为首的一位披着赤金袈裟,白眉鹤眼,口颂佛号,手里牵着一个半人高的俗家娃娃。不过吼声并不是他发出来的,而是来自身旁一位手持戒棍的武僧,其人虎背虬髯,威风凛凛。

“阿弥陀佛,佛门清净之地,老衲请各位施主不要在此争斗。”为首的老和尚口诵佛号。

“你是这里的主持?”

“老衲正是法雨,各位有什么嗔痴不妨放下屠刀,平心而论。”

方丈说话的同时,吴绪芝已经从地上拾起宝剑,走到了一众僧人身边,刚刚牵着方丈的娃娃松开了方丈的手,扑向吴绪芝,关切的喊着“阿爷!”

“这是韦宰相的家事,请大师还是不要干涉。”阿大稳了稳心神,刚刚被狮吼功惊了一跳,只是因为来的突然,自己未必不是他们的对手,再说有当朝宰相的背景,法门寺受尽朝廷供养,必不敢造次。

“阿弥陀佛,宰相是人,百姓也是人,佛主面前众生平等,我劝施主还是放下妄念吧。”

“大师也说平等,如何只是叫我放下,却偏袒他们?”

“这二位不愿跟施主走,施主又一定要他们跟你走,实难两全。我若是保下二人,定是对你不公,这样吧,你刺我一剑,就算两讫。”

“大师!”乐山、吴绪芝和大师背后的武僧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哎。”大师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好!”胖子嘴角闪过一丝谑笑,我就攻你一剑,不信你不还手,一旦出家人动手,自然落得口实,就算不敌,也可回去组织『君子卫』的人再来找碴。想到这,脚尖点地,举匕首直刺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匕首已经到了胸前,大师双手合什,默念佛号。大师一抬手,胖子以为他要还手,匕首一偏,居然硬生生的插入了大师的肩胛部位。所有的人包括胖子都大惊失色,只有大师依然面带微笑,匕首拔出的时候,鲜血喷溅出来,吓得胖子倒退三步。就在这一霎那,虬髯武僧已经大步来到主持身前,指如疾风,点住了大师胸口和肩膀的几处穴道,同时戒棍一横,把胖子和大师隔开。

大师脸色渐白,干咳了两下,声音比刚才轻弱了许多,“施主,现在你可以放下了吧。”大师出人意料的举动让胖子别无选择,法门寺毕竟曾是护国禅寺,寺中主持也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就这么被自己刺中,如果还耍赖毕竟说不过去。何况继续纠缠也未必能占到便宜,不如派人在此跟踪监视,自己先回相府禀明宰相再做计议。想到这,胖子将斧子和匕首收回袖中,抱拳施礼,“大师好胆魄,在下得罪了。”说罢使了个眼色,与其他几人一起驭马离去。

乐山、韦雪等人已经围绕到了法雨大师身边,为了素不相识的人以身犯险,不能不让人肃然起敬。大师血染僧袍却风度不改,冲乐山和韦雪点点头,示意小和尚领二人入客堂休息,自己则由虬髯武僧和吴绪芝搀扶进了寺中禅房。

进入法门寺,乐山才发现眼前的寺庙比从外面看到的更加恢宏。七开间殿宇立柱如林,柱础雕刻宝装莲花。斗拱出跳达四铺作,承托深远的出檐,檐下悬“皇帝佛国”金匾。屋面覆孔雀蓝琉璃筒瓦,正脊嵌鎏金摩羯鱼宝珠,垂脊排列五尊琉璃蹲兽。门窗格心采用龟背锦纹,槛墙装饰青绿彩绘飞天。台基围栏镶嵌石榴纹金铜饰板,月台两侧立八棱经幢,幢身阴刻《金刚经》鎏金文字。山门两侧延伸百尺回廊,壁面绘《法华经变》壁画,青金石颜料在阳光下泛着宝石光泽。

乐山和韦雪来到客堂,二人虽都是久经风浪的江湖儿女,然而男女单独相处这还是头一遭,何况关系微妙,又被雨水淋湿了全身,不免尴尬。小和尚已经送来了金创药给乐山敷治,韦雪在一旁擦拭着身上的雨水,面露关心,却又不便靠近,假装在一旁欣赏着桌案上摆放的瓷器。直到旁人离去,二人无言了半晌,韦雪才勉勉强强的开了腔:“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二小姐关心。”乐山其实已经忍了半天了,有好些话正想问,“你骗了我!”

韦雪咯咯一笑:“你没有找到青城之宝嘛?”

“乾陵根本进不去,青城之宝也不在里面。”

“乾陵里面有龙胎醴,我只是想你如若能进去,取了来换你的龙角,也不算欠你人情。至于青城之宝,我还想问你呢!”

“问我?”

“赵归真不是被你带走了嘛?!”

“赵归真死了,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否则我还会来找你,还被你骗嘛?”

“原来是这样。”

“不过,他临死前还是告诉了我一点线索。”

“是什么?”

“我不告诉你。”乐山卖了个关子,韦雪发现自己被戏弄了,脸红红的啐了一口:“讨厌!”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还被自己手下的人追杀?”

“哼,我也不告诉你!”

二人正在口角,门口轻咳之声响起,刚刚出手相助的吴绪芝走了进来。

乐山和韦雪立刻起身见礼,吴绪芝带着儿子,也颇为客气。

“在下李乐山,还未多谢吴司马出手相助。”乐山先是深施一礼。原来他叫李乐山,韦雪虽然早就认出了眼前这个体格健朗、神采飞扬、风度潇洒的年轻人就是当年柴房的那个小乞丐,但至今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路见不平,李郎君不必客套,在下吴绪芝,这是犬子吴僧统。”吴绪芝报了家门,将眼光投向韦雪。

“小女子韦雪,多谢吴司马相助。”韦雪看出吴绪芝的意思,赶紧施礼。

“原来真的是韦宰相家的女公子,怕在下是多管闲事了。”听吴绪芝的口吻,是替法雨大师来探口风的。

韦雪连忙找了个理由搪塞了一下,岔开话题询问大师的伤情。

“法空大师正在为住持疗伤,应无大碍,他让我先来照应二位。”

听闻大师没有性命之颙,二人放下心来,和吴绪芝寒暄起来。

“今日得吴司马相救,真是感激不尽,不知道吴司马今日来法门寺是替建宁王上香嘛?”法门寺是开唐以来历代皇家寺庙,来自王侯将相家的供奉自是烟火不断。

“我是来接小儿的。”吴绪芝听罢笑了,摸了摸身边娃娃的头,知道乐山韦雪二人不解,于是接着说:“别看我儿今年刚刚五岁,却从小修习佛法,三岁便可诵经,也算与佛有缘。承蒙法雨大师不弃,在这法门寺已经带发修行两年有余。”

韦雪和乐山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眼前这个身高还没有超过茶几的娃娃,小孩手里拿着一幅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韦雪凑过去看了一眼,是一张维摩诘经变,说的是维摩诘与文殊菩萨对谈辩论的典故,小孩也不理会韦雪,自顾自的用手顺着画上的线条临摹着。

吴僧统从刚刚寺门前到现在一直表现得不慌不忙,镇定自若,眼神中透露着超过同龄人,甚至常人的平静。

“公子是已经学成,所以要接他回去?”

“佛法哪有学成的道理,佛海无涯。”直到这时,吴绪芝的儿子才第一次说话,悠悠的吐出几个字,又嘎然而止。

“两位见笑了,我因要随建宁王远征,无法常来探望犬子。我到还好,内子实在是放心不下,每日念叨,所以让我来接了犬子去,再送他们娘两去他舅舅家待上些时日,也算有人照应。”

“阿弥陀佛,机缘。”

“吴公子聪慧,吴大人的武功也让人佩服!”乐山再次拱手道谢。

“雕虫小技,少年时学过些皮毛功夫而已。”

“吴大人刚刚为何不拔剑?”刚刚与君子卫的打斗险象环生,吴绪芝却剑在鞘中,不知道为何。

“法门寺乃清净之地,怎能凶器外露?”

几人正在聊着,门外传来了轻咳,法雨大师在虬髯武僧和几个弟子的陪同下走进香房。“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可好!”法雨的肩膀已经被包扎起来,隐隐渗着血迹,但是面色已比刚才好了很多。

“我们都好,大师可好?”

“我没事,修行。”

看见大师来了,吴绪芝带着儿子起身告辞,恐是家人在城内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众人和吴绪芝告辞,吴僧统给大师磕了三个响头,也不多说话,随父亲转身离去。倒是法雨看着娃娃的背影,流露出一丝不舍却又充满希冀的目光。

“你不疼了嘛?”法雨转过头,望了一眼乐山被匕首划伤的手臂说道。

“不想它,就不疼了。”

“哈哈,你倒是很有慧根,还没有请教两位施主怎么称呼?”

“在下李乐山,承蒙大师出手相救,万分感激!”

“韦雪见过大师。”

“你姓韦?你是韦宰相的女儿?”

“正是。”

“难怪刚才那位施主说这是宰相府的家事,看来贫僧真的是多管闲事了。”

“大师言重了,我确是离家出走,不过也是因为阿爷逼婚在先,这几个下人用强在后,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让大师替我受伤,真非我的本意。”法雨禅师刚刚舍身救了众人,在他面前韦雪在不敢不说实话。

“原来是逃婚!”乐山在一旁忍不住幸灾乐祸。

“要你管!就算不为逃婚,我也会来找你讨问青城之宝!”韦雪又羞又气又跺脚。

“善哉,两位都是侠义儿女,何必多生干戈呢!”法雨禅师上下的打量了打量韦雪,微微的点点头,之后又将目光聚焦在了乐山的身上。乐山被盯的有些发毛,赶紧深施以礼,感谢大师的救命之恩。“哎”法雨一伸手,将乐山扶住,道,“大可不必。”乐山正待起身,却看见大师伸出的手上少了两根手指,“大师这是……?”

“哦,这是燃灯供了佛主了。”法雨不以为意。

“大师真乃当世达摩,佛门高人。”在少林寺待了那么多年,反而没有学到什么真正的佛理、遇到什么真正的高僧,在这里法雨大师却让乐山心悦诚服。

“龙蛇混杂,凡圣同居而已。看施主的样子,似乎也与我佛有缘,如若拜入禅门,他日定成正果。”

“大师玩笑了,十地八方都是菩萨,我不知该往何处拜啊。”

此言一出,法雨禅师眼睛一亮,此人非同小可。“人无所住而生其心,施主说的好,人人有个灵山塔,只向灵山塔下修。佛说般若,指的是能断一切法、能破一切烦恼、能够脱离苦海、能到彼岸的大智慧,此种智慧不拘形式,在哪里修行都是一样的。”

“人在江湖,随命运飘荡罢了,谈不上什么修行,比不得大师舍己为人。刚刚大师甘受一剑,定力和心魄不是一般学武之人可比。”

“我师兄根本不会武功。”站在一旁的虬髯武僧一直没有说话,但明显对法雨禅师为此等不相干的人受伤感到不满。

“禅宗虽不是武功,却也如一剑之机锋,用智慧教人振聋发聩。一剑可断孽缘,一剑可悟机玄。如雄剑挂壁,倚天照雪,时时龙吟。施主的剑法高明,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乐山越发的佩服。“般若波罗密,要想到彼岸不易,要想度众生就更难。大师却能做到,让我等凡夫俗子见识到了大雄光明。”

“我佛六度乃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要想度人,并非千手千眼、大慈大悲。施主宅心,虽在江湖历练,却总有一天会领悟这个道理。”

“谢大师指点!”

“不过,我送施主一句话!每个人都是秉天地正邪二气而生,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域,魔道,佛道,本在一念之间。”法雨禅师沉吟道,“我希望施主不要为过去羁绊了未来。”

“大师此话何意,在下愚钝,还请明示。”此话中有话,又像在哪里听过,乐山明知是佛偈,却又忍不住想问了明白。

“将来你自然就会明白。你记住,无功德乃是大功德,廓然无圣,乃是圣谛第一。所谓:‘钟鼓歇时魔舞散,悠然一曲定风波。’”

“我记下了!”乐山再次施礼,大师之话一定关系着重要的玄机。

“你二人早些离去吧,我担心宰相府一会还会再派人来。”

“我们一走了事,岂不是连累大师和贵寺。”

“只要人已经走了,他们是不敢大动干戈的,这里毕竟是法门寺!倒是你们要何去何从,须掂量轻重。”

“大恩不言谢,那我们就此别过。”乐山和韦雪拜别。

法雨禅师褪下一串佛珠,送至乐山的手中:“出家人身无长物,施主乃有缘人,望此物能保你平安。”乐山诚惶诚恐双手接过,“后会有期!”

送二人走后,虬髯武僧扶着法雨禅师回禅房休息,却忍不住有些疑问:“师兄,看刚才那位少年的神态、精神似人中翘楚,但中堂却又隐隐泛着晦色,此去江湖,必多险恶。既然您觉得他是有缘人,为什么不领他去看佛主舍利,度他入我门来呢?”

“哈哈,法空,佛缘禅心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此人的修为并不在我禅门之中,如今社稷将乱、万民水火,将来会有他见龙在渊,屠龙在野的时候。但愿他真能力挽狂澜、采星补天。也许有一天,他还能助我法门也未可知。”

正所谓:

透网金鳞,休云滞水。

摇乾荡坤,振鬣摆尾。

千尺鲸喷洪浪飞,一声雷震清飙起。

清飙起,天上人间知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