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1章 平原郡
韦见素这些年在朝野两端合众连横,组建君子卫在江湖上扫荡不满朝廷的武林势力,连小女儿韦雪也开始参与到了数次的行动当中。朝堂上更是联合杨国忠对抗李林甫,在李林甫死后又运筹帷幄制衡已经曝露出狼子野心的安禄山。
原来在过去几年的宫闱斗争之中,杨钊借助着玄宗皇帝对杨贵妃的宠爱,平步青云,玄宗皇帝还亲自赐名国忠,对其宠信可见一斑。
而韦见素也在同杨国忠的勾连之中逐渐达到了制衡李林甫的目的,尤其是在帮助杨国忠获得财政大全的斗争中,韦见素功不可没。
十年前,韦见素设计,御史中丞王鉷抓住机会陷害自己的表舅杨慎矜,从而得以执掌户部,控制了财政大权。杨慎矜是李林甫的心腹,韦见素本想用这一招打击制衡李林甫的力量,但没想到李林甫老谋深算,弃车保帅,主动放弃杨慎矜,拉拢王鉷,继而巩固了自己的相位。
杨国忠和王鉷共掌户部,都是玄宗的宠臣,但谁都看对方不顺眼,希望能够独揽大权。天宝九年,朝中的御史大夫空缺,当时杨国忠和王鉷都是御史中丞,只能有一人晋升。李林甫因为与王鉷的私交,同时为了打压快速上升的杨国忠,便把御史大夫的位子给了王鉷,也在杨国忠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韦见素见时机逐渐成熟,伺机而动,王鉷却在此时自己送上了大礼。
王鉷擅理财,接替杨慎矜执掌户部之后,为玄宗皇帝的私库充盈了不少财富,深得皇帝的喜爱。但也正因如此,让王鉷开始恃宠而骄,目中无人。
更加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是王鉷的弟弟王銲。凭借阿兄的势力,不学无术的王銲混上了户部郎中的位子,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王銲的飞扬跋扈很快就为韦见素和杨国忠打开了突破口。
京城里有一位知名的江湖术士,名唤任海川,王銲请他来为自己算命,居然让任海川给他看看有没有王者之气。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本应秘而不宣,却而没想到被泄露了出去,还引发了人命官司。
原来王鉷知道了阿弟私会术士的事情之后,觉得这任海川是心腹大患,当时他身兼京兆尹,手下豢养着大批密探,便叫人偷偷的把任海川给杀了。
谁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任海川被杀一事却被安定公主的儿子韦会听说了。韦会虽不敢得罪王鉷,却不免在家中议论,但这茶余饭后的私语却被家里的下人传了出去。
王鉷做贼心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将韦会杀害,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京城里草菅人命,而且还是公主的儿子,又怎么逃得过君子卫的耳目。
韦见素得知这一消息之后,立刻会同杨国忠一起上奏玄宗皇帝。一个江湖术士的命,皇帝不会在意,但是韦会是皇亲国戚,无缘无故丢了性命,还是让玄宗感到惊心骇目。不过就凭借韦见素和杨国忠的一面之词,玄宗也是将信将疑,加上王鉷背后有李林甫这个靠山,皇帝并没有立刻就要动王鉷的念头,但心里却多了一份嫌隙。
玄宗没有动手,让王鉷、王銲兄弟俩更加放肆,觉得皇帝的宠信可以让他们恣意妄为。韦见素和杨国忠正觉得无计可施之时,天下再次掉下了馅饼。
韦见素的君子卫,这些年除了在江湖中打击一些异己的力量之外,主要扫荡的对象就是北冥教。因为这北冥教与李隆基有宿怨,韦见素打造君子卫也是得到皇帝的默许,但此事却很少为人所知。因此当有一天,君子卫来报,王銲与与北冥教的人交往甚密的时候,韦见素真是喜出望外。
此人名叫邢縡,乃京城中一纨绔子弟,不知如何结识了王銲。王銲和他的哥哥王鉷一样爱财,户部郎中这样的肥差还不足以满足他的私欲,于是邢縡投其所好,用大量的财富拉拢收买,二人逐渐沆瀣一气。然而邢縡的慷慨只是诱饵,他抓住了王銲贪财的弱点,劝说王銲亏空国库。王銲不知是计,依言行事,不断的中饱私囊,漏洞越来越大。邢縡抓住了王銲的把柄,威逼利诱他趁机作乱,杀了李林甫、陈希烈、杨国忠这些重臣,逼宫李隆基,从而掌握朝纲,独揽大权。王銲虽然自大,也不是没有脑子,犯上作乱这种事,想想可以,真做还是不敢。还在王銲犹犹豫豫之时,没想到邢縡却已经到处花钱买通禁军,准备起事。
这样的事,如何能够不走漏了风声,尤其是君子卫早就盯上了邢縡,秘密查出他所有行贿的财富都来自北冥教。这次当韦见素和杨国忠再次上奏玄宗皇帝的时候,皇帝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尤其是牵扯到北冥教,以及有上次滥杀无辜的前嫌,玄宗皇帝准备痛下杀手。
不过皇帝还是不相信王鉷参与其中,为了试探他,让身为京兆尹的王鉷亲自去捉拿邢縡和王銲。
邢縡与官军产生了激烈的对抗,最后王鉷、杨国忠和高力士三处的兵马合围才将邢縡擒获。最巧的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邢縡一直大喊:“勿损大夫人!”而这大夫就是王鉷。
王鉷这下洗脱不了罪名,但他偏偏又要袒护弟弟王銲,玄宗大怒,数罪并罚,将王銲杖死,王鉷赐死。李林甫起初还竭力袒护王鉷,后来发现苗头不对,开始与其撇清关系,但是为时已晚。
玄宗皇帝开始因此事失去对李林甫的信任,加上杨国忠的添油加醋,逐渐疏远李林甫。
李林甫不死心,觉得这一切都拜杨国忠所赐,一心想要跟以前一样把政敌搞掉,自己就能高枕无忧了,于是借南诏寇边,剑南告急,奏请玄宗让杨国忠到剑南赴任,想借此把他调离朝廷。
说起这南诏寇边,确实和杨国忠脱不了干系,杨国忠虽然死活不愿意去,但玄宗无奈还是同意了李林甫的建议。原来天宝十载,南诏大王阁逻凤骑兵叛唐,杨国忠推荐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率军平叛,鲜于仲通战败,但是杨国忠贪功,为鲜于仲通掩盖败绩。如今南诏联合吐蕃共同反唐,唐军节节败退,纸包不住火了,杨国忠这被自己的谎言套了进去。
杨国忠被派到剑南不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贵妃的枕边风,玄宗又立刻把他召了回来,这下李林甫意识到大势已去,一病不起。
没过多久,李林甫一命呜呼,杨国忠也正式接替李林甫成为右相,兼文部尚书、集贤阁大学士等四十多个官职,位极人臣,权力比当年的李林甫还要大。
江宁县县令口中的宰相就是杨国忠,而侍郎就是韦见素。
然而虽然杨国忠权倾朝野,却有一人与他不睦,那人就是三镇节度使安禄山。
安禄山素来对李林甫颇有忌惮,但对新贵杨国忠却不放在眼里。玄宗想要授安禄山“同平章事”,也就是宰相职,杨国忠进言道:“安禄山字都不识,怎么能做宰相呢?此道诏书只能让周边各族轻视嘲笑我大唐无人。”于是玄宗皇帝便收回了成命,这如何不让安禄山记恨于心。安禄山同样受到玄宗恩宠,且手握兵权,杨国忠知道安禄山不会甘于久居其下,便命韦见素的君子卫四处调查收集安禄山谋反的证据,屡屡在玄宗面前说安禄山有悖逆的迹象。
安禄山身兼三道节度使,掌握着几十万精兵,确实久蓄异志,但玄宗皇帝对他颇为恩重,安禄山并不想在玄宗还活着的时候就造反。但是杨国忠处处针对自己,让安禄山不得不提前防备,这才有了拱卫司在各地威逼利诱地方官和江湖人士为己所用,为有朝一日的兴兵谋反做好准备。于是也便有了君子卫和拱卫司在各地的硬碰硬,包括这次在江南争夺赵归真的狭路相逢。
说起那赵归真,此时,乐山正护送他的骨灰来到了平原郡。这平原郡位于黄河下游,泰山山脉以北,是幽州、冀州、兖州等地通往青州区域的重要枢纽,因地处平原广野而得名,自古便是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南北漕运的重要节点。
初冬的薄雾中,平原郡的城墙在晨光里显露出暗青色的轮廓。这座扼守永济渠咽喉的城池,此时正吞吐着来自江淮的漕船与塞北的驼队。在郡城东南角,永济渠在此分出一道支流,形成可供百艘漕船同时停泊的葫芦形港池。渠岸青石板上深深的车辙印,记录着从贞观到天宝年间漕运量的倍增。船工们正用特制的竹篙测量水位,他们黧黑的手臂上刺着“不畏龙门险”的船帮暗语,水位如果下降或者结冰,便不能再行船了。幸而今年的雨水特别的多,护城河也还未冰封,货商们都赶着入冬之前多做这一波的买卖。
城南漕渠码头,漕丁们喊着《得宝歌》的号子,将扬州米斛搬入砖砌仓窖。脚夫扛着蜀锦包裹的货箱踏过石桥,在城门吏验看过所时,蒸腾的白气从他们口中呵出,与城头戍卒铜釜里煮着的羊汤热气融作一团。而岸上牙郎的算珠声,往往与舱底压载石摩擦船板的声响交织成独特的市声。
渠畔酒肆的竹帘忽然挑起,露出半张酡红的脸,原是昨夜醉倒在此的河北游侠儿,正就着醋芹啜饮最后一盏剑南烧春。檐角铁马叮咚作响,惊起屋脊上打盹的灰鸽,扑棱棱掠过永济渠畔连绵的军仓,那些苫着茅草的圆廪像巨兽般蛰伏,等待着即将北运范阳的三十万石军粮。
日出时分,一骑驿使踏碎官道残冰冲入城门,马股上烙着的范阳军印犹带霜痕。郡府文吏捧着这封火漆文书疾走时,市鼓初鸣,坊门次第而开。
东市琵琶酒家里的西域舞姬正旋开石榴裙,足尖金铃应和着龟兹乐师的筚篥。暮色渐合时,南门瓮城悄然增了双倍戍卫,而北廓的烽燧遗址旁,几个垂髫小儿仍在追逐着贩卖胶牙饧的货郎,全然不知那支曾在开元年间照亮夜空的狼烟,即将以另一种方式重燃。
西市胡商的琉璃盏映着朝阳,将七彩光斑投在售卖新罗参的摊位上。穿翻领袍的粟特人正用龟兹琵琶调试音律,准备为售卖大食蔷薇水的波斯老妪招揽顾客。忽闻铜铃清响,一队负笈书生连忙避让道旁,看着青骢马上的绯衣官员在泥金告身前导下驰往郡治,原来是京城来的巡按大人的车马。
恰逢阴雨连连,平原郡的城头却显得异常的繁忙。乐山来到城门下,只见工人们正在加高城墙,疏通护城河,城门口贴着招募壮丁的告示,一副大兴土木的样子。
“让开,让开!”
乐山正在抬头看着城墙上的告示,后方来了大队人马,为首的士卒驱赶着城门口的人群,向着城门上的守军大声的喊道:
“快去通报你们太守,巡按裴大人驾到,速速前来迎接。”
城门上的守军不敢怠慢,立刻前去通报。进城的大队人马也没有耽搁,继续鱼贯而入,马蹄溅起的泥点让周遭的百姓避之不及。
乐山找到城西的张家的祖坟,将赵归真的骨灰埋葬,已是日落西山。带着一身的疲惫,乐山准备回到平原城内好好的休整一下再做打算。
找了一间干净的客栈安顿洗漱之后,乐山的肚子已经咕咕叫苦,这一路颠簸,今天总得犒赏自己一顿了。
乐山向店小二打听了城里有名的酒楼,准备好好品尝一下这平原的美食。
谁想到来到这名唤“通富”的大酒楼前,却发现周遭已被士兵封锁,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太守包场宴请刚刚进城的贵客。
乐山心中不爽,来都来了,去探一探这帮达官贵人的究竟。
前往平原郡的路上,乐山已经把慧忠禅师送给的钟山白胶吃完了,不仅天狼烟的余毒全消,真气也变得更加精纯浑厚。这才知道老禅师赠给自己的不是一般的丹药,而是化滞去拙,增强内力的仙药。
感觉功力大增的乐山决定一试身手,便绕到酒楼后一僻静处,顺着靠近酒楼的大树,施展轻功,三两下就来到了房顶。
此时酒楼里正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乐山已经悄悄的伏于高处。乐山掀开一片瓦片,偷眼观瞧。
“不知裴大人今日就已到平原郡,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只见酒席正中,一位体态肥壮,满脸正气的官员正双手持斛,恭恭敬敬的向着主座上的人敬酒。
“颜大人不必客套。”被敬酒之人并未起身,抬起自己的酒杯敷衍了一下,说道:“原本前几日就该到了,但这两日阴雨,路上不好走,这才耽搁了。”
“确实,确实,平原并不是多雨水之地,最近却连续下个不停,下官这才收揽壮丁、修筑城墙,以防汛情。”
“我听说颜大人到任平原之后,废苛政、黜奸小、除奸诡、进忠良,深得百姓爱戴。”
“岂敢,岂敢,你我相识多年,裴大人还是叫我清臣吧。”原来这颜太守和裴士淹早就相识。
“下官一介书生吟风弄月多过操持政务,大人一路辛劳,可在平原多做停留,也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闻听清臣刚刚主撰了一部作《韵海镜源》,这次若不是我有要务在身,自当和你推敲一下这音韵的妙处。”
“士淹兄可是急着去范阳视察军情?”颜太守顺水推舟的问道。
“许久不见,清臣依然洞若观火啊。”裴大人打了个圆场道。
“士淹兄,下官近些年都未得机会入京拜会,闻听大人升迁给事中,巡按河南、河北、淮南诸道,真是天朝之幸。”
“都是为圣人效力,京畿事忙,怎比得上清臣在这道外郡斋无事、诗书逍遥。”巡按裴士淹大人举杯寒暄。
“大人既想听诗,下官便借花献佛一首。”颜太守站起身,举杯饮了一口,朗声念诵道:
“天子念黎庶,诏书换诸侯。
仙郎授剖符,华省辍分忧。
置酒会前殿,赐钱若山丘。
天章降三光,圣泽该九州。
吾兄镇河朔,拜命宣皇猷。
驷马辞国门,一星东北流。
夏云照银印,暑雨随行輈。
赤笔仍在箧,炉香惹衣裘。
此地邻东溟,孤城吊沧洲。
海风掣金戟,导吏呼鸣驺。
郊原北连燕,剽劫风未休。
鱼盐隘里巷,桑柘盈田畴。
为郡岂淹旬,政成应未秋。
易俗去猛虎,化人似驯鸥。
苍生已望君,黄霸宁久留。”
“好诗,天子念黎庶,诏书换诸侯,颜大人赤胆忠心,天地可鉴。”裴士淹陪饮了一杯,细细品味。
“这是我出平原任时,岑参的送别之作,清臣时刻莫敢忘圣人之恩,社稷之忧。”
听到岑参的名字,乐山心中一动,好像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颜大人忠心赤胆,是圣人之福,社稷之幸啊!”
“裴大人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你且让他们下去。”裴大人摆手示意,太守立刻遣散了座下的宾客和正在起舞的歌妓。
“我方才进城之时,见平原郡正在加固城防,真的是为了防汛嘛?”裴大人待众人退下之后,反客为主的质问太守。
“清臣所为,和大人想的一样。”颜太守不慌不忙的说道。
“平原乃平卢、范阳、河东三镇所辖,清臣这么做,可是有犯上作乱之嫌。”
“下官所为,正是要防止贼人犯上作乱。”太守义正言辞的说道,“圣上派士淹兄来河朔巡查,难道不是为了一探究竟嘛?”
“看来清臣并不像你的自己所说的寄情音律,附庸风雅啊!”
“若不如此,又如何能避开安禄山的耳目?”
“说那安禄山有造反之心,圣人可是不信的。”
“安禄山招兵买马,收揽人心,狼子野心,下官虽然愚钝,但身处这三镇辖内,也能看的出蛛丝马迹。”颜大人微微一笑道,“圣人若是真的不信,为何几次三番的派人前来巡查范阳,监察御史储光羲储大人前脚刚走,裴大人您又来了。”
“还不是宰相杨大人一直在圣上面前拱火,储光羲那几首诗更是火上浇油。”
“臣闻于师:‘枳句来巢,空穴来风。’”
“清臣言之有理,不过愚兄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裴士淹欲言又止。
“士淹兄但说无妨。”
“平原郡属范阳节度使辖内,清臣若是无凭无据污蔑上司,那可也是罪同谋逆。”
“士淹兄既如此说,我便有些东西请大人过目。”双方相互试探之后,都明白了对方的盘算,颜太守便也开门见山。
“好!”
“季明!”颜太守冲着门外吆喝了一声,只见一位将官打扮的年轻人捧着一盘文书走了进来。
“请大人查看平原郡和常山郡这几年收集到的安禄山意图谋反的证据。”
乐山没想到自己本来只是为了戏弄一下这几个官员,却无意间听到了天大的秘密。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一看不要紧,手拿文书走进来的将官为何这般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