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平国的太平
钟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让你们给钱你们就给了，你们不是土匪么？”
“土匪怎么了？土匪做生意也得守信义。”齐浩然双手交叠，“再说了我现在是北燕世子，可不是什么土匪。”
不得不说，这伸缩自如的身份可真方便……
他一副“我给你脸了”的表情看着钟离，直接把人气都吓短了三分，小声道:“这都拦路抢钱了，哪儿来的什么生意？”
“到底是北燕王宫里出来的娇客，头发不长见识也短。”
齐浩然扯起嘴角，旅途很长，他也不介意让这位自以为是假扮侍从的北燕世子长长见识。
是的，钟离不是侍从。
从一开始，齐浩然就知道钟离才是北燕世子，至于说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废话，都当了一路向导了，谁主谁仆他还能看不出来？也就钟离这头蠢猪世子会觉得自己的谎话天衣无缝。
若不是想着他还有用处，早一刀送人去见阎王了。
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齐浩然嗤笑出声，可这笑中讥讽倒也不是针对钟离，反而更多的是为他要说的话，为话中的荒唐。
“在平国，驰道上的才叫抢劫，小道上的叫路霸生意。”
“平国大道上的贼皆是蒙面客，不报来路不问山头，哪条来路的都有，抢便抢了，杀便杀了，全看本事。”
“但小道不同，拦路的都是露了跟脚的，有名有姓。他们收了拦路财，便得保这一条路上的平安，如若出了案子，那就是坏自己的财路。”
像那些走大道的车队，需得更多时间更多花费不说，还必须请一些知根底的、靠谱保镖护卫。
平国多得是学艺不精或是跟贼人互通内里的行镖，不仔细的连人带货一起被人刮了都是有可能的。
钟离觑着大汉的背影，还是觉着齐浩然这话荒谬透顶。
一个贼窝而已，哪里护得了一整条道上的平安？
可马车才堪堪过了六七里路，抬眼又见一道栅栏，同样是一个壮汉，不过拿的是长鞭而不是长刀。
“这道是四水寨的私道，十文一人，二十一骑，五十一车。交钱有道，不交钱滚蛋！”
“若是有谁想走霸王路，哼哼，莫怪爷爷我鞭下不留人！”
钟离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遭，忍不住怪叫出声：“这么怎么还一茬接一茬的？”
要是每隔六七里就来这么一遭，等走出头，那得丢多少子？
这声落到大汉耳朵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娘姥姥的，哪个山疙瘩里冒出来的穷光蛋，话那么多？不给钱就滚！”
钟离气的脸色铁青，他看了齐浩然和齐迟迟一眼，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底气，当即把头伸出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大汉冷笑：“谁管你是谁，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来今个儿也得给钱，你是谁了不起啊？我这路就不给你走！”
“蝙蝠身上扎鸡毛，你算个囊子鸟？”
“不给钱就滚！什么瘪犊子，路钱都付不起！”
大汉说话跟倒豆子似的，噎得钟离说不出话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齐浩然见状，忍不住笑起来：“哟，这威风没耍成，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等大汉骂咧完，林虎上前给了银子，齐迟迟又冲着钟离伸手。
这等于是骂白挨了一顿，钱还得照给。
钟离一边掏银子一边生闷气，掏着掏着手一顿，看着手巴掌里里的几枚大钱，他突然反应过来。
这钱……
“怪不得你说我搜罗到的银子归我自己！”感情就在这儿等着他呢，他就说这黑心肝的怎么会做赔钱的买卖！
平国的路匪收了买路钱，齐浩然的寨子赚了七八个土匪窝的家底，只有他又出力又挨冻，还一个子儿都没有！
“没啊。”齐浩然安慰他，“被我卖掉的那些兄弟们不也一样么？”
钟离哭丧着脸：“……我谢谢你嗷。”
“不用谢，应该的。”
“……”
看着钟离这郁猝样，齐浩然笑得开怀：“坐久了腿都麻了，过来给我捶捶腿。”
他说着，颇随性地将腿横过来，马车的大半空间瞬间被他占去，只给钟离留一块小角落，连转身都不得空。
钟离后背紧贴着马车靠背，有些抗拒地瞥了眼齐浩然的腿。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忍字，这才强扬起笑脸，咬牙切齿地替人捶腿。
齐浩然微眯着眼，一边享受一边讽刺开口：“你家世子要是有你这般的仆从，就算没栽在我们手里，只怕也要横死在平国路上。”
“平国不比其他诸侯国，在这边上路，若是没个相熟的照看着，连着骨头血肉被扒干净都是轻的。”
“这条道上的规矩，都是人血拼出来的。早年跟咱们也没区别，都是拼杀起的头，为着几吊路钱在刀口上搏命，后来发现命没了，钱也没挣到几文，连带着路人都不爱从道上走，等于是断了财路了。”
“各家为了吃上一口饱饭，索性凑在一起合计，划道设关，算好价钱，拦路收钱。这样子不动刀兵，不添伤亡，大家有钱一块儿赚，省了刀口搏命互相争地盘儿的功夫，还能把路段安稳的名声给稳住。”
只要路段行的安稳，总少不了人来走，不至于竭泽而渔吃绝户饭，走的是细水长流的路子，总比刀口舔血的日子好过活。
且这样盘算，大伙儿的利益就被绑在一块儿，连成一片了。这些山寨们早结下约定，同气连枝，惹了一家就等于惹了山道的所有土匪，会被所有寨子通缉。
毕竟踩盘子的不问地儿，谁家都可能遇着，都晓得今日不帮别人，来日别人也不会帮你，且人多起来自家出的力也松快些。
若是坏了人家好不容易定下来的规矩，到时候指不定要牵扯出什么事故来。
钟离埋头，眉头皱的死死的：“只是变了花样，说到底还是抢劫，官府不管？”
“官府？”齐浩然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嘴角泄出一丝轻嘲，“你知道平国官府是什么样么？”
“什么样？”
赶巧外面又传来了拦路汉子的口号，齐浩然扬起声音，胡邹了个身份，喊道：“在下巴郡郡守之子，好汉可否借个路？”
只听外面那汉子狠狠啐了一口，也不管这身份是真是假，张口便骂：“老子借你老母！郡守儿子了不起？什么貂毛玩意儿，过路钱都抠搜的，有本事你上你爹那儿告我去！”
齐浩然掀起眼皮，“嘻”的一声笑出来，对着钟离说：“喏，平国官府就这样儿。”
自三百年前头一代平国君主纳了武当山作为道山，平国各代君主们的春秋大梦就算是做到了头。
在别国都想着开疆拓土，挟天子令诸侯的时候，历代平王们左手拎着“无为而治”，右手提溜着道家丹鼎派的炼丹典籍，直接把王宫干成了道馆。
除了炼丹和收税买药材，别的事情都别想舞到他们跟前。
王宫如此，地方更没戏。
是故，除了平王以外，整个平国都知道，平国官府跟死的没两样。
跟官府打交道，还不如跟本地的土匪窝子打交道，给土匪保护费人家知道给你留条小命，以便明年再薅你一顿。
但给平国官府钱，他们只会唱念做打原地升天，也不怪旁人把他们当笑话。
“简直荒唐……”
钟离头一次见这样的官府，嘴巴微张，一时间也忘了言语。
北凉也有平国国君奉行无为而治的传言，他原以为是道德经中“无为无不为”的“无为”，不成想竟是毫无作为的无为，连賊匪们都自己商量出来一套规矩了。
齐浩然讥讽：“快有快的路，慢有慢的道，一条是不由分说看运气，另一条是老实交钱保平安。走哪条道就按哪条道上的规矩办事，人家上头管这叫公道，叫太平。”
都太平了，那自然也不用官府出面了。
若不是川蜀汉中之地实在富庶，又掐着各水运陆运要道的脉搏，谁都不稀罕的来这地头上走一遭。
钟离听得有些泄气：“那就没别的招了？”只能乖乖被宰？
“有啊。”
“嗯？”
“想听？”
“想！”
“那招是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齐浩然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钟离两眼，满眼都是对穷鬼的嫌弃。
想听，你也配？
钟离抿唇，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颇识趣地继续捶腿去：“不想听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