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晚风

胖虎不吃瓜

9102年，C城。

“小圆女士，根据您的需求，我公司已经为您职能匹配到理想丈夫，现在烦请您签下婚姻合约，等待适应期结束后，我会再联系您。”AI职业婚恋公司的宋经理略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小圆。

小圆接过宋经理递来的资料，微微点头致以谢意，低头随手翻了翻。阿卢，男，30岁，数据公司经理，喜欢听歌、跑步，有轻微洁癖，无不良嗜好，小圆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笑的灿烂的男人，白衬衫干净整洁，满意的点点头，翻到最后签下名字：“宋经理，我现在还需要准备什么手续吗？”

宋经理把合约书简单审阅了一下，合起来放进公文包：“小圆女士，在您签下合约的24小时内，理想丈夫会主动联系您，请不要担心。”

小圆点点头，起身离开。

9102年，高速运转的社会让人与人之间无暇沟通交流，AI职业婚恋公司应运而生，28岁以上的单身男女可以向AI公司提交需求和理想型，系统职能匹配后联系用户，签订合约后进入适应期，适应期是3—6个月，如果双方都认可，可以去培育中心申请孩子，为了避免养儿育儿过多的占用用户时间，可以选择孩子的年龄，在0—6岁间都可以申请。

这是小圆第一次申请匹配，不到两周，AI的宋经理就通知她匹配成功，可以签约了。

小圆推开家门，智能家居系统打开灯又播放了一首小圆很爱听的老歌《晚风》。小圆窝在沙发上，回想着今天写程序时出现的bug，有些微微烦心。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小圆的思索，小圆起身打开门，一个男生提着一个行李箱冲她微微一笑：“小圆你好，我是阿卢。”

小圆也礼貌的一笑，侧身示意他进来。

阿卢把行李箱拎进来，一边换鞋一边说：“真巧，我也爱听《晚风》这首歌。”

小圆把音响音量稍稍调大些，两个人在沙发两端坐着都没说话。

“那……今天就开始算适应期了吗？我是第一次匹配。”阿卢打破了沉默。

小圆把靠垫调整成更舒服的姿势，看着阿卢笑了：“我也是，那以后多多指教。”

阿卢也笑了：“多多指教。”

阿卢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小圆是程序员，在家常常思索上班时遇上的问题，阿卢从不打扰她。阿卢有点洁癖，只要踏进家门，阿卢的白衬衫永远是整洁干净的，小圆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有一键换衣按钮。阿卢说话的腔调永远是平和的，小圆也一样，家里分贝最大的大概是音响。

适应期很快过去了，宋经理给小圆发消息，通知她来签确认意向的永久合约。小圆没有犹豫地签了确认书，晚上回家看到阿卢的鞋还在鞋柜，心想阿卢也签了确认书。

不久阿卢下班回来了，他带了小圆爱吃的饭团，小圆谢过后接过来，问阿卢什么时候去培育中心。

阿卢思索了一下，看了看工作安排，把时间定在两天后的下午。小圆边吃饭团边问阿卢：“我们申请几岁的孩子比较合适？”

阿卢一边用清洁布擦沙发扶手的一角，一边回答：“我们公司最近不是很忙，年内计划并不赶，稍微低龄一些的孩子也可以，我的时间应该够。”

小圆放下饭团，也仔细地想了想：“我们倒也还好，但是我问了问主管，主管说我现在正值上升期，还是建议不要太低龄的孩子。”

两人又讨论片刻，最终决定申请5岁的孩子。

培育中心的效率很高，很快就把孩子送来，是个5岁的小男孩。

小圆看着孩子圆圆的脸蛋，笑着问孩子叫什么。

孩子也不怯场，脆生生地说：“爸爸妈妈给我取个名字吧！”

阿卢和小圆商量了一下，决定叫他小风。

小风对名字很满意，三个人一起吃了庆祝餐后，小风就说要回房间学着写数字和英文。小圆也不拦他，和阿卢简单收拾一下就睡了。

三个人的日子依旧平淡，小风懂事聪明，小圆和阿卢也是一如往昔的平静温和。

小圆最近有点烦躁，小圆负责的软件出现了问题，总是被攻击。小圆反复修改代码，但是问题始终没有解决，经理很生气，给了小圆一周的时间，让她必须解决。

小圆回到家还是在研究代码，阿卢关上房门，和小风悄声交流，并不打扰她。这次的bug很奇怪。点进去是个视频链接，小圆反复尝试也无济于事，索性点开链接。

链接里有三个视频，分别叫工作、家庭、孩子。小圆一脸无奈的点开工作视频。

视频开头写着XX公司年会暨迎新大会，视频是剪辑过的，有表演节目的片段，有做游戏的片段。视频结尾是大家一起吹蛋糕蜡烛，互相抹奶油，场面非常混乱，拍摄者似乎也被抹了奶油，镜头晃晃悠悠。

小圆看得实在有点头晕，关闭了视频，小圆心想，这些人真是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在公司大家平时和同事除了业务从不往来，不花费精力在人情世故上，这才让公司效益始终稳固在行业中上游。

小圆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又坐下点开家庭视频。跟工作视频剪辑手法类似，第一人称拍摄，应该是个女人，有婚礼上对面西装笔挺的男人哭的不能自已，台下宾客满眼祝福的画面；也有早上调皮的掀被子叫老公起床的画面，有因为老公醉酒回家大吵一架的画面，有节日埋怨老公送礼不合心意的画面。总之都是些琐碎的片段。

小圆心里突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更烦心了，索性关闭了视频。阿卢做好了饭，来叫小圆吃饭。

小圆吃着饭有点心不在焉，阿卢看她状态不好，示意小风快吃完去房间写作业。

一时间饭桌上只剩下轻微的咀嚼声，小圆突然问：“阿卢，你说我们办个婚礼怎么样？”

阿卢手一抖，饭粒掉回碗里，他看看小圆：“婚礼？”

小圆自知失言，也不再接话。

早在几百年前，C城就已经没有了婚礼，这种费时费，还要牵扯许多情感纠缠的仪式越来越受到年轻一辈的厌恶，放眼望去，C城竟找不到一家专业举办婚礼的酒店。

今天的小圆依旧很烦心，Bug始终无法修复，她恨不得钻进电脑里看看这个程序到底怎么回事。经理的催促让小圆头痛欲裂，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有点发烧，小圆联系了家庭医生，提早回了家。

“问题不大，喝点冲剂三天就没事了。”医生递过来一包黄色冲剂，起身离开。小圆送走医生，接了点热水，蔫蔫的随手搅拌了几下，就赶紧喝下准备再看看程序。

阿卢和小风还没回来，家里静悄悄的，小圆打开电脑，点进程序，毫不意外地又看到了那三个视频。

索性看完吧。

小圆抱着这个念头，点开了孩子视频，但是没有内容，小圆觉得头更痛了，心里莫名其妙的感觉压抑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小圆起身推开窗，看着远方楼顶的灯，脑海里却是视频里杂乱的片段。小圆突然在想，好像经历一遭这种复杂、费力的情感过程，也并不都是坏事。

小圆尝试修复程序数次，始终不得其解，最终她决定找经理坦白。

“你在说什么？程序已经修复好了啊。”经理奇怪的看着小圆。

小圆一时愣住，不知道如何接话。经理看她还愣着，让她过来看自己操作一遍程序，确实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小圆虽然有点疑惑，但是终归是松了一口气。

忙了几天，小圆有点疲乏不堪，她忙完工作就稍提前回家了。

小圆一边泡澡一边思索，这个Bug到底怎么回事，之前反复尝试一直无解，怎么突然就自己好了？

小圆想再点开程序试试，起身穿上舒适的睡衣，随意擦了擦头发，就回房间打开了电脑。

点开程序，里面依然跳出来三个视频。

小圆觉得自己像是在一团看不清的浓雾里，自己被这个程序死死困住了。

小圆崩溃的合上笔记本电脑，一头栽到床上。

不知怎么，小圆就沉沉睡去了，一夜的梦境，之前看到的片段在梦里反复播放，有些不同又似乎是相似的面孔，小圆在梦里甚至和婚礼上的宾客一起快乐的跳舞。

“小圆，小圆，小圆？”阿卢轻轻推醒小圆。

小圆朦朦胧胧地醒来，有点无助的想要抱住阿卢，阿卢看了看蓬头垢面的小圆，微微后退了一点。小圆一下清醒了，这不是梦里，这是真实的世界，阿卢也是真实的，有洁癖的真实的丈夫。小圆头更疼了，掀开被子去洗漱，阿卢也起身去做早餐。

小圆今天加班到很晚，公司已经没人了，她起身倒了杯咖啡喝了点，稍稍舒展身体，准备关电脑回家。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她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程序。

小圆觉得自己大概遇上了不可解释的事情，其他用户点开程序都一切正常，只有她点开程序时，会立即跳出三个视频。

小圆点开了工作视频，竟然和上次不一样了，视角和剪辑手法没有变化，但是内容变成了面前的一群同事在祝贺拍摄者怀孕，还有给她送婴儿礼物，帮她搬重物，开庆祝派对等等片段，甚至还有公司的保洁提醒她地滑小心。

小圆突然有点羡慕，她来公司五年了，公司里大概一百来号人，有些工作不常往来的部门她连人都认不全，同部门的人交流也仅限于工作对接，茶水间永远只有静静接水冲咖啡的声音。

小圆叹了口气，接着看家庭视频。

拍摄者似乎和丈夫出现了什么矛盾，两个人的交流变少了一些，女人好像很容易动怒，经常发脾气，视频抖动得很厉害，丈夫一开始耐心劝导，后来也逐渐失了耐心，两个人开始不断发生争吵，视频停止在一个摔碎的花瓶上。

小圆已经很久没有跟人发过火了，平和的情绪是维持高效率工作的前提，这个社会浅薄的感情基础并不给人发火的机会。小圆突然想试试久违的跟人吵架，这个念头一出来，小圆自己都笑了。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圆这样问自己。

点开了孩子视频，应该是拍摄者的宝宝，依然是第一人称视角片段剪辑在一起的，有孩子第一次叫妈妈，有扶着孩子教他骑自行车，有看他骄傲的举起贴满小红花的奖状，许许多多的片段交杂在一起，但是画面始终有些暗沉，明明是喜悦的事情，也总是围绕着淡淡的忧伤。

小圆有些奇怪，心想这可能是什么新锐派导演的拍摄风格吧，但是她竟然无法鼓起勇气再看第二遍。

小圆关上电脑，稍稍整理了一下桌面，准备下班回家。

阿卢和小风已经吃过饭准备休息了，小圆随便吃了点也收拾一下准备睡。

睡前她轻轻推开小风的房门，小风已经睡着了，鞋子整整齐齐的摆在床边，书包也自己收拾好了，她悄悄打开，书包里的文具课本摆放的整整齐齐。

小风是个怎样的孩子呢？

小圆开始思索。

培育中心为了减轻申请孩子的父母的生活压力，孩子被申请前，都会被植入特定基因，因此几乎没有叛逆的孩子，每个孩子都可以称得上模范小孩，懂礼貌、爱学习、不吵不闹。小圆去小风学校的时候，遇上的每个孩子都客气又礼貌。

小圆有点失落，她偶尔会想要看看小风像个小孩一样跟自己撒娇，但是小风不会。小风永远是有点疏离的，说话永远得体甚至会有一点小幽默。

小圆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孩子的这些特质是自己申请孩子的时候填写的，怎么自己还会有别的期望呢。

小圆最近总梦到了视频里的孩子，孩子爱笑爱闹，不会说话的时候喜欢揪着她的衣领哼唧，一躺下总要索求她的拥抱。

小圆醒来后，问阿卢愿不愿意再申请一个低龄一些的孩子。

阿卢奇怪地看着小圆，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小圆有些尴尬，也没再多做解释。

视频里的孩子仿佛成了小圆生活的一部分，总出现在最近的梦里。今天小圆下班早，回到家她不由自主地又点开了程序。

依旧是三个视频。今天的视频不一样的是，工作和家庭的视频都是空的，只有孩子的视频。

小圆疑惑地点开。

画面更加暗沉，孩子似乎也不是很开心，他一直轻轻地喊妈妈，然后靠在拍摄者的腿边。

小圆看着孩子的头顶，竟忍不住伸手想要触摸。小圆伸了伸手，触到了冰冷的电脑屏幕，又愣愣地收回手。

生活似乎一切都没变，工作依旧，阿卢和小风依旧。但是一切似乎又变了，视频的事情把小圆的生活撕开了一道很大的缝隙，小圆几乎每天下班都要点开程序看看，但是视频仿佛停滞了一般，一直停留在最后一次点开的内容上。

小圆又做梦了，梦里依然有那个孩子。

孩子轻轻地触摸小圆的脸庞，不停地叫她妈妈。

但是小圆像是被困住一样，始终无法动弹。

无力的小圆看着眼前这个稚嫩的孩子，突然落泪了。

“妈妈！你终于醒了！”

小圆睁开眼睛，眼前竟然是视频里的孩子。孩子激动地凑到她跟前，恨不得扑上去抱住她。

视频里的丈夫竟也在床边，丈夫制止了孩子，他眼里也满是泪花：“妈妈刚醒来，还有点虚弱，让妈妈休息一下。”

床尾的主治医生看到小圆疑惑的眼神，示意床边的人都散开，把手里的IPAD递给小圆。

小圆接过IPAD，里面是她的诊疗记录。小圆有个很幸福的家庭，和丈夫恋爱三年结婚，工作很顺心，婚后两年就有了宝宝。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妊娠后突然出现了情感障碍综合症。这种综合症会影响人对感情的认知，简单来说，人会变成“冷血动物”，不能清晰地感受到爱和温暖，心理医生也束手无策。C城A医院开发了一种新技术，这种技术将患者记忆提取，采用场景沁入式故事治疗，唤醒患者对于爱和情感的渴望。小圆在故事里看到的视频实际上就是她的记忆，为了避免在故事场景里陷入过深，医生会提前设置返还信号，小圆的信号是泪水。

万千记忆刹那间汇入小圆的脑海，小圆的泪突然止不住地落下来。模糊的泪水间，小圆看到孩子也跟着红了的眼眶，还有丈夫交集的眼神。

小圆伸出手，握住了孩子和丈夫的手。

小圆看着三个人用力交叠的手，她想，活在这充满真实爱恨纠葛的世界可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