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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部分棋子保护其他棋子将造成很大损失。最好只拿小兵保子。
十月五日,星期六
“研究酶最厉害的人。”我说。
我听见道利什咳嗽了一下。
“什么最厉害?”
“酶。哈勒姆可喜欢他了。”
“不错。”道利什回应道。我拨了一下对讲系统的开关,转回身子看着我桌上的文件。
“埃德蒙·多尔夫。”我读道。
我翻了一遍那本破旧的护照。
“你总说有个外国名字会更让人感觉像英国人。”我的秘书说道。
“但别是多尔夫啊,尤其不能是埃德蒙·多尔夫了。我觉得我当不了埃德蒙·多尔夫。”
“行了,别和我讲形而上了。你觉得你能当什么角色?”琼问道。
我喜欢“角色”这个词——现在要雇一个会用这个词的秘书可得花大价钱呢。
“嗯?”
“你想取一个什么名字?”琼带着耐心、慢慢地询问着。这是个危险信号。
“弗林特·麦克雷。”
“成熟点儿。”琼说着,拿起塞米察的文件朝着门走去。
“我不想用埃德蒙·多尔夫这个破名字。”我提了提声音。
“你用不着喊,而且恐怕旅行券和车票都订好了。柏林接到的通知就是去接埃德蒙·多尔夫。你要是想改名字就只能自己去办,除非你帮我处理塞米察这件事。”
琼是我的秘书。她应该做我吩咐给她的事才对。
“行吧。”我答道。
“让我第一个庆祝一下你的明智决定,多尔夫先生。”琼说完迅速离开了房间。
道利什是我的上司。他大约五十岁,身材苗条、一丝不苟的样子像一条品种优良的蟒蛇。他离开书桌,带着自己阴郁的英伦风度穿过房间,然后站在那里凝望着外面混乱的夏洛特街。
“他们一开始没当回事。”他对着窗户说道。
“嗯哼。”我回应了一声,不想显得太感兴趣。
“他们觉得我在开玩笑——连我老婆都觉得我不会一直坚持下去。”他把脸从窗户那边转过来,带着讽刺的目光盯着我。“但现在我做到了,我也不想把它们赶尽杀绝。”
“这是他们想让你做的吗?”我问。我后悔自己没听得更仔细点。
“是的,但我不准备这么做。”他经过坐在大皮革扶手椅上的我,就像派瑞·梅森走去说服陪审团一样。“我喜欢杂草——就这么简单。有的人喜欢这种植物,有的人喜欢另一种。我喜欢杂草。”
“它们很好养。”我说。
“并不然。”道利什直接回了一句,“最强壮的会扼死其他的。我这里种着窃衣、合生花、草原老鹳草、报春花……就像一条乡间小道,而不是该死的绕城路。”就是那种有野鸟和蝴蝶的小道。它能让人走进去,而不是堆成一个个花坛,摆出来像墓地一样。
“我同意。”我说。我确实同意。
道利什在古董书桌旁坐下,用文件卡理了理助理从IBM那里带来的打字稿。他用铅笔和订书机把所有文件整理成规则的几何形状,然后开始擦他的眼镜。
“还有蓟。”道利什说。
“什么?”我问。
“我种了很多蓟,因为它们能引来蝴蝶。然后我们就有了榆蛱蝶、优红蛱蝶、黄色粉蝶,甚至可能有狸白蛱蝶。好看极了。那些除杂草的正在摧毁这里的生命——真令人耻辱。”他拿起一个文件夹读了起来。他点了两下头,又把它放下了。
“我需要你守住口风。”
“听起来像是政策变了。”我答道。道利什向我投来一个冷笑。他戴的眼镜要是碰见海关,还得被敲敲听一下里面是不是空心的。他把眼睛架在自己的大耳朵上,又把像床单一样大的手帕塞进了袖口。这是道利什用来表示“说重点”的信号。
“约翰尼·瓦坎。”道利什说着搓了搓自己的手掌。
我知道道利什要抱怨什么事了。我们当然在柏林有其他人选,但最后永远是瓦坎;他效率高、知道我们的需求、懂柏林这片地界,最重要的是,他闹出的动静足以帮助我们转移注意力,让其他驻扎在德国的人少受关注,他们不受关注的时间越长越好。
道利什继续说:“……别期待我们里面有谁能成圣人……”我记得瓦坎。他可以手上递给别人一颗炸弹或者一个婴儿,同时脸上还能挂着笑容。
“……收集信息没有规范的方式,永远也不会有……”瓦坎可能政治背景比较复杂,但他是个柏林通。他知道柏林每个地下室、露天音乐台、银行账户、妓院,还有从波茨坦到潘科区的堕胎医生。道利什大声吸了吸鼻子,又搓了搓手。
“即便是赚点外快也不是绝对不可以的。但如果他不能把这些关系的所有细节告诉我们,那他就不再受本部门保护了。”
“保护,”我说道,“我们给过他什么保护?他从我们这里得到的唯一保护就是办事拿钱这种老路数。瓦坎这类人现在可是身处险境——每时每刻、你死我活。他们现在唯一的武器就是钱。如果瓦坎一直想要我们给钱,那就得考虑考虑他什么想法了。”
“瓦坎这类人没有动机,”道利什说,“别理解错了。瓦坎确实是在我们手下办事——虽然离我们很远——我们也会尽快确保他能得到照顾,但还是别把话题扯到崇高的人生哲学上了。我们这位朋友每过一次东柏林的检查站,想法就会变一次。一旦当了双重间谍,会不会迷失于现实就只是时间问题了。他这种人会渐渐被疑虑的海洋淹没。而每一片能攥住的信息则能让他们再漂着多撑几个小时。”
“您想处理掉瓦坎?”
“完全不是,”道利什说,“但我想让他一直留在死胡同里。只要我们把他困在一根安全的好试管里,有个敌人的用处还是很大的。”
“你有点太自信了吧。”我说。道利什抬了抬一边的眉毛。
“瓦坎可有点本事。看看他的档案吧,一九四八年:他向我们预测封锁要来的时间比FOIU[1]早了十一周,而罗斯十五周以后才听到了点动静。如果你要给他选个酒友放在身旁,他可办不成这事。”
“你先等一下……”道利什说。
“您让我先说完,”我坚持道,“我的意思是,只要瓦坎觉得我们在让他冒险,他就会去寻别的事做。那时候陆军部的罗斯和外交部的奥布莱恩就会拿着鞭子把他赶到奥林匹克体育场[2]去,我们之后可就再也见不着他了。当然,他们在联合情报会议上都会嘟囔嘟囔、再和你站到一队,但肯定会背着你雇他做事的。”
道利什把指尖对在一起,嘲讽地看着我。
“你觉得我老了,干不动这活儿了,是吧?”
我不说话。
“如果我们决定不再同瓦坎续约,那么他肯定就可以为出价最高的人办事。”
我并不觉得老道利什能吓住我。
[1] FOIU,外交部情报部门(Foreign Office Intelligence Unit)。
[2] 西柏林的总部。M16 部门在使用那里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