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8章 天下熙熙
豪强们妥协的速度,比刘珩想象的还要快。
程银伏法刚过去半个月,豪强们便给出了一个让杨毅非常满意的提议,即,从今年开始,盐池每年的产盐量会比去年提升一成半,为期三年。
三年,刚好是杨毅在盐官丞一职上的任期。
也就是说,到杨毅卸任的那一年,盐池年产量会比去年提升五成,也即三十万石。
杨毅当然满意。
事实上,他从来没想过让盐池年产量恢复顶峰的五十万石,他也不可能做到——想做到这一步,除非改朝换代。
五成增幅,已经达到了杨毅的预期目标。
最直观的一点是,当盐池年产量达到三十万石时,每年的盐税会从四万石盐增加到六万石。两万石的差额,意味着八百万钱的税收。
八百万钱!
这种功绩,已经足够他运作一个大县县令的位子了。
凭他的人脉关系,只要在县令一职上干满三年,不出太大差错,回到京就能挂个议郎的职。
议郎是什么?
说的直白点,就是两千石地方大员的预备役。
就算不能一步跨入郡守、国相这种真两千石的层次,稍低一些的比两千石属国都尉,总是能够做到的。
两千石啊,那将是他杨毅人生中的另一个高峰。
不过,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刘珩时,后者并没有觉得开心。倒不是针对这件事本身,相处两个多月后,刘珩已经比较清楚自己这位上司的秉性,不觉得意外。
刘珩内心不悦,是因为杨毅不是单独跟他在静室密谈的,身边竟然一直带着一个名叫屈赞的解县本地士人——屈赞的父亲名叫屈楷,就是被关羽杀死的那个解县豪强。
先不提屈赞的身份。
杨毅和豪强达成共识的事情,能放到明面上么?
显然不能。
这种事情,二人肯定是要私下商议的。
这个道理杨毅不明白么?
他在大汉官场里混了将近十年了,怎么可能不懂,但他还是一直把屈赞留在身边,用意不言自明——他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刘珩,屈赞也是他的心腹。
收纳亲信这种事情本身很正常,但他偏偏故意展示给刘珩,就显得不正常了。
刘珩心中冷笑,脸上却丝毫不显。
穿越后,别的不说,他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提升极大。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随地作出任何一种表情。
而随着豪强们的妥协,程氏的家产也被瓜分殆尽。
杨毅兑现了对刘珩的承诺,不仅分给后者一百亩盐田,还额外赠送了五匹匈奴马。
打一棒再给一个甜枣的手段,玩的无比纯熟。
匈奴马虽然在体型、负重、爆发力上,比不上凉州马——这是汉武帝时期引入大宛马改良而成的,但也有其优点。
比如说,匈奴马的适应性很强,耐寒、耐旱,无需固定牧场,而且耐力也不错,能适应复杂地形。
简单概括,就是不矫情、皮厚耐用。
价格也不低,边郡大约五六千钱一匹。
不过运到河东,价格至少要翻一倍。如果继续往大汉腹地运,比如兖豫青徐这些地方,没有两万钱,想都别想。
五匹匈奴马,给的好处不算低了。
刘珩欣然笑纳,心里其实没太大波动。
于他而言,盐官丞这个官职只是过渡而已,如今已经可有可无。坦白讲,拿到两种弩的那一刻,就已经收回成本了。
无论杨毅有没有其他心思,最迟今年年底,他也会主动请辞。
此时此刻,他更在意屈赞。
然而,还没等刘珩有什么动作,屈赞反倒先找上门来。
......
这是刘珩第二次见屈赞,场间也没有其他人。
屈赞大约二十七八岁,脸很白,腮骨横突,嘴唇很薄,加上一双三角眼,面相有些阴厉。
“刘盐丞。”
他冲刘珩随意拱了拱手,态度不冷不淡,却口出惊人之语:“盐丞可知自己已经大祸临头?”
这是说客惯用之法,以大言夺人心神,掌握对话节奏。
刘珩听到后不觉害怕,反而有点想笑,心道:“我是不是大祸临头不清楚,但关羽没离开河东,你怕是真的已经大祸临头、在劫难逃了。”
但他没戳破,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喊道:“屈君此话何意?”
屈赞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神情却愈发严肃:“听说盐丞家传五亩盐田,难道不清楚盐田的规矩?”
“盐田的规矩?盐田有什么规矩?”这次刘珩没有假装疑惑,他是真不知道。
“五亩盐田确实没资格了解内情,盐丞不清楚也很正常。”
屈赞冷笑一声:“盐池周边约有四五万亩盐田,大多数都掌握在安邑县、解县、猗氏县的豪族手里,而每个家拥有的盐田数量又因为某种原因而各不相同,这是三县豪族共同认可的规则。盐丞知道,这种规则的具体内容么?”
刘珩配合的摇摇头:“属实不知。”
“盐田数量,是按照门第来的。”
屈赞身子前倾,面无表情盯着刘珩。
如果一开始真的被他吓住,这种姿态确实会极具威慑力,但他这幅样子落在刘珩眼里,额,充满了喜感。
屈赞并没有察觉,犹自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情绪里,冷着脸继续给刘珩解释:“出过三公的豪右之家,家中盐田上限是三千亩;出过两千石的,是一千亩;一千石以下的,至多不超过五百亩。”
“先不说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我也只有一百亩盐田,没超出界限啊。”
“盐丞想多了,我还没说完呢。县令、长以下的,无论秩俸百石、两百石还是三百石,一律不许超过五十亩。”
“......”
刘珩有些无语,“这套规则是谁定的?”
“不是哪一个人定的,是本朝立国一百年多来,潜移默化的结果。”屈赞重新坐了回去,好整以暇,“我知道盐丞可能不信,但这并不是秘密,打听一下就能确认。”
他想了想,又道:“猗氏县程家一共有四百亩盐田,杨君分了一百亩给盐丞,可盐丞知道另外三百亩怎么处理的么?被大家瓜分了!单凭这一项,杨君买官花的钱,就已经收回四成。”
“等等。”
刘珩挥手打断了屈赞,程氏盐田被豪强瓜分,他并不觉得奇怪。
朝廷不制盐,只征盐税,这是国策。
就算把程氏的盐田收归国有,最终也还是要卖出去,就像刘珩拿到的那部分一样。
但是这个买官钱,是什么东西?
“买官钱,盐丞都不知道?”
屈赞看向刘珩的目光充满了轻视和嘲弄,“就是字面意思,买官花的钱。”
刘珩恍若未觉,只皱着眉头问道:“做官还要花钱买?连弘农杨氏的人,也要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