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思乡，破营
本应万籁俱静的山谷，此刻却充满哀伤的歌曲。
歌声如泣如诉，顺着风的脉络，悠悠荡荡地钻进每一个魏卒的耳中。
歌词里尽是魏地的山川风光，田间巷陌，还有家中爹娘的声声呼唤、妻儿的殷切守望，思念之情犹如决堤洪水，汹涌地冲击着士卒们的心房。
一时间，不少大魏士卒泪如雨下。
见此情形，胡遵心急如焚，率先冲了出去，一众将官也纷纷紧跟其后，出营安抚。
可对于很多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将官和军正来说，他们向来高高在上，与士卒相处时，一贯是以训斥和打骂为主，哪里懂得什么安抚之道。
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将官，满脸横肉因恼怒而抖动，对着抹眼泪的士卒吼道：“哭什么哭，给老子站好！战场上流血不流泪，你就这点出息！”
还有的军正一脚踢向蹲在地上的小兵，挥舞着手中马鞭，恶狠狠地骂：“拿起你的刀矛，否则军法处置！”
类似这般粗暴的声音，在不同的营帐、不同的角落，此起彼伏，不断地响起。
胡遵四处奔走，耳朵里灌满了这些训斥声，一时气得鼻子都歪了。
可眼下面对军心大乱的危急状况，明显又不能接着呵斥那些军正和将官，否则只会让场面更加混乱。
他强忍着怒火，一把拽过身旁的鹿磐，急促地吩咐道：“速速分开，去各个营帐，告诉他们，是安抚，一定要用心安抚士卒！
别再给我火上浇油了，要是士卒们彻底反了，某等都得死在这儿！”
鹿磐听出了胡遵话语里的焦急与担忧，不敢耽搁，立刻招呼几个机灵的亲兵，朝着不同方向奔去，嘴里还不断的喊着：“都听好了，要安抚！别乱来！”
胡遵：“......”
感情这话，士卒们听不见么？
他胸膛剧烈起伏，恨不得当场把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狠狠教训一顿。
“阿翁阿母，阿妇娃儿。
你们好吗?
现在干活很累吧，身体好吗？”
就在这时，一个完全不同的旋律，直白到口语的歌声忽然响起。
歌声直击心灵，充满感情。
就连胡遵都是一愣，忍不住心中微微颤抖。
“俺现在在蜀地挺好的。
阿翁阿母，你们不要太牵挂。
虽然俺很少写信。
可是俺很想家。
里正伍长没有欺负你们吧？
俺若是回不去。
阿妇就要被收走了。
娃儿就要靠你们照顾了啊！”
“可恶，蜀人太可恶了！”
胡遵气得在原地跺脚大骂，可他的怒吼声瞬间就被淹没在了一片震天的痛哭声里。
整个军营仿若被哀伤的阴霾彻底笼罩，士卒们的哭声此起彼伏，汇聚成了一股汹涌的悲戚洪流。
然而，那勾人心魄的思乡之歌，却好似恶灵一般，并不会因为众人满心抗拒、不想听，就有半分停歇的迹象，依旧悠悠扬扬地在山谷间回荡，持续撕扯着魏军士卒们脆弱的心理防线。
“其他人都跑了。
俺们为什么在这呢？
俺们要保护他们。
让他们还逃走。
回去抢俺的阿妇，打俺的娃娃！
凭什么呢，凭什么呢！！”
随着撕心裂肺的歌声结束，四下里一片寂静。
陡然，曹魏军营传出一声愤怒嘶吼。
“是啊，其他人都跑了。
俺们为什么在这呢？
俺们要保护他们。让他们还逃走，回去抢俺的阿妇，打俺的娃娃！凭什么呢，凭什么呢！！”
一名士卒满脸泪痕，手中的兵刃早已丢到一旁，声嘶力竭地哭诉着。
这一番话像是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周围士卒们心底更深的怨愤与委屈。
众人纷纷附和，咒骂声、哭声交织在一起。
听到这里的时候，胡遵的脸色已是煞白一片，没有了半分血色。
他身子晃了晃，若不是身旁的亲兵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差点就瘫倒在地。
胡遵心中无比清楚，事到如今，军心已然彻底丧失，这营垒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了。
他想到了蜀人无数的攻打方法，脑海中也有无数的应对筹策。
但万万没有想到，蜀人竟然使用了这样一种诛心之策，而且还能谱出这样直击心灵的曲调，写出这样发人深省的词！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此刻最为关键的问题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自己要不要死节？
身为将领，主动请缨断后，当道安营下寨，却只守住一日夜？
按道理应当以死报效，想到自己尚未实现的抱负，胡遵又满心不甘。
“杀，杀，杀！”
就在这时，远处山谷中杀声震天一般响起，无数的火把汇成火龙，三面山野上，火把也如星光亮起。
入目之处，无边无际的都是火把。
魏军军营之中，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士卒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起初只是一支小队，约莫十几人，趁着夜色与混乱猫着腰往营后逃窜。
周围的士卒瞧见，有人犹豫了一瞬，可看到蜀军人马那仿若汹涌怒涛般逼来的火把，恐惧瞬间攥紧了他们的心，也跟着拔腿就跑。
这十几人的逃亡，犹如倒下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迅速引发了连锁反应，恐慌如疫病一般蔓延，逐渐演变成整体的大溃逃。
胡遵见势不妙，立刻带领亲兵冲上前去督战。
他双眼圆睁，布满血丝，手中佩剑高高扬起，声嘶力竭地怒吼：“都给我站住！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亲兵们也齐声高呼，试图稳住局面。
可兵败如山倒，此刻谁还听得进去？
那些平日里听话的士卒，此刻满心只有两个“回家”字，发了疯似的往向北冲去，将胡遵和亲兵们的喝止声全然抛在脑后。
胡遵又惊又怒，挥剑砍倒了一名逃窜的士卒，温热的鲜血溅在他脸上，可这血腥的一幕不仅没起到震慑作用，反倒让其他人跑得更快了。
眼看着大军溃逃之势已无法挽回，而蜀人喊杀声越来越近，那汹涌澎湃的气势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们吞没。
胡遵心中一片悲凉，征战半生，没想到今日落得这般下场。
他望着眼前失控的场景，长叹一声，决绝之意在眼底凝聚。
因为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家中老小。
他还不是司马懿的腹心，没有临阵脱逃的资格。
只有自戕，才能给家族带来一点福荫。
毕竟，千金买马骨，司马懿要收买人心，大魏要收买人心，都会照看他的家族。
而逃走的话，面对他的必然是问罪下狱。
鹿磐察觉到了胡遵的异样，忙扑上来阻拦，死死抱住他的手臂，苦苦哀求：“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咱们杀出一条血路，往后还能报仇雪恨！”
其他亲兵也纷纷围过来劝解，可胡遵心意已决，他猛地挣脱鹿磐的束缚，悲怆道：“我受魏主大恩，委以重任，却丢了营垒，有何颜面苟活？
尔等速退！”
说罢，他横剑一抹，寒光闪过，鲜血喷涌而出。
高大的身躯缓缓倒下，在这混乱不堪、火光冲天的军营里，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周围的亲兵们见状，有人红了眼眶，有人默默流泪。
可局势紧迫，不容他们过多哀伤，很快，蜀军人马便如潮水般冲进了魏军营地。
......
“杀，杀，杀！”
魏延扯着嗓子怒吼。
火把烈烈燃烧，橙黄的火光肆意跳跃，映得他那张黑脸愈发兴奋，双目中满是狂喜与亢奋，好似一头即将冲进羊圈的饿狼。
此刻的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压抑已久后终于得以释放的畅快劲儿。
身旁其他大汉将领也没好到哪儿去，各个激动不已，攥紧了手中兵刃，脸上泛着因兴奋而涌起的潮红。
谁能想到，魏军当道精心构筑营垒，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
众人还发愁要如何攻坚，耗费多少兵力才能啃下这块硬骨头，结果竟被这十面楚歌的攻心之计轻松破解！
这法子巧妙得让人拍案叫绝，不费一兵一卒，光是用思乡的歌谣，就搅得魏军军心大乱，把一座本该固若金汤的营垒，从内部给腐蚀瓦解了。
“哈哈，痛快！痛快啊！”
张翼挥舞着长刀，咧开嘴畅快大笑，“某等还没怎么发力，魏军就自个儿先垮了，这等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
众人纷纷附和，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当下这形势已然明了，如此兵不血刃夺下营垒，战机稍纵即逝，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衔尾追击！
趁魏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之时，追在他们屁股后头狠狠打击，定能让敌军元气大伤，斩获颇丰。
说时迟那时快，魏延大手一挥，率先策马向前冲去。
身后众将也齐声呐喊，催赶着兵马，如汹涌怒潮一般，朝着魏军逃窜的方向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