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深渊中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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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迷途知返

在那段时间里,我的自杀倾向愈发严重。有一次,经过数日的激烈思想斗争和周密筹划后,我最终制定了一个结束自己生命的计划:用一条结实的电线,在车库里将自己给挂掉。然而,当我把电线套上脖子的一瞬间,我还是犹豫了。

我想到,妻子虽然对我冷淡,但她毕竟始终没有离开我。无论如何,她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接着,我又想到了两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作为一个父亲,如果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会在他们的心灵深处留下怎样难以愈合的阴影?这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依然是许多人羡慕的家,难道我要亲手将它撕碎吗?最后,我想自己的病情,尽管癌症发生了转移,但已经成功切除,我的生命并未走到绝路。为何如此悲观绝望?一个人来到世间走这一遭实在太不容易,而我似乎对这个家还有责任和用处。每月的1.5万元退休金依然是家庭的主要收入之一,日常的家务活我也还能胜任。我还想看到儿子娶妻生子,看到女儿大学毕业,见证他们的人生继续向前延展。

于是,我害怕了,退却了,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再仔细考虑清楚。当我回到客厅,看到女儿正专心致志地学习时,一阵酸楚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我匆匆逃回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躺在床上泪流满面。复杂的情感如潮水般涌来,让我的思绪万千。那一刻,我反复问自己:“如果就这样轻易地放弃生命,会给孩子们带来多么巨大的心灵创伤?他们会如何面对一个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的父亲?这样的阴影必将伴随他们一生,让他们的内心始终背负着无法卸下的重担。”

此外,我也想起妻子曾经对我说的话:“如果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当初为什么要接受肝移植?那岂不是浪费了一个珍贵的供体?”这句话像一记警钟,再次敲醒了我。我深深意识到,活着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些依然需要我的人和责任所在,还有那些为我治病的医生与护士的辛劳。虽然生活充满痛苦和孤独,但生命的意义或许正是在这种挣扎中得以体现。

这些思考让我打消了求死的念头,并重新燃起了生活下去的勇气。我不停地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顽强地活下去,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也为孩子们树立一个坚强的榜样。绝不能成为命运的逃兵。”从那以后,虽然偶尔仍会有自杀的念头掠过脑海,但它们都转瞬即逝,再也没有化为实际行动的冲动。

尽管我放弃了自我了断的想法,但那段时间我的孤独感和抑郁情绪依然严重,思绪纷杂如乱麻,无法获得片刻的安宁。即使每天服用100毫克的抗抑郁药欣百达,效果仍然不尽如人意,我的精神状态接近崩溃的边缘。在极度的压力下,我连续几天尝试了自创的“物理疗法”。一次疗程结束后,我感到头痛欲裂,连走路都显得摇摇晃晃。我赶紧靠在沙发上休息了半个多小时,但这次情况与以往不同,可能是物理刺激过于强烈,头晕的感觉久久未能消退。

意识到情况不妙,我赶紧走到洗手间照了照镜子,发现头部右侧出现了明显的红肿,程度比以往严重许多。我赶忙戴上帽子,试图遮掩这不堪入目的伤痕。然而,晚餐时,我妻子还是注意到了我的异常,问我为何头部会出现红肿。我没有隐瞒,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我练了一会儿“铁头功”。

她显然明白我所谓的“铁头功”意味着什么,当即非常生气地责骂了我一通。她指出,我的这种自残行为不仅愚蠢,而且极为自私,并列举了一系列可能的严重后果。特别是她提到,如果我的行为导致自己生活无法自理,最终受苦的还会是她。面对她的指责,我知道自己理亏,根本无从反驳,只能默默听着,任由她发泄情绪。那一刻,我不仅感到羞愧,也意识到我的行为不仅是对自己的伤害,更可能连累到身边的人。

根据以往的经验,我认为自己的“铁头功”已经有了些许造诣,因此头部红肿应该很快就会消退。然而,事实远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晚餐后,我再次照镜子,却发现右眼周围出现了一大片青紫色的淤血,甚至开始向鼻梁蔓延。尽管我知道这肯定是由内出血造成的,但由于当时并没有感到明显的头晕或疼痛,我便安慰自己,只要睡上一晚,红肿和淤血就会自行消失。

然而,第二天早晨起床后,镜中的自己却显得更加狼狈。虽然右侧头部的红肿有所缓解,但右眼框的充血和淤青却更加严重,甚至扩展到了左眼眶和鼻梁。看到这一幕,我终于感到了真正的恐慌。死亡并不是我害怕的事情,但如果这种行为导致了严重的后遗症,使我无法生活自理,对家庭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并让妻子承担更大的负担,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当妻子看到我的模样后,也显得十分害怕,急忙带我去了医院的急诊室。幸运的是,经过头部CT扫描,并未发现脑组织、神经或血管有重大损伤或大面积淤血。然而,当急诊室的医生了解到事情的起因后,他认为我的精神状态已经达到了危险的程度,需要接受专业心理医生的评估,才能决定是否可以回家。那天,我一直待在急诊室,直到晚上十点才被允许离开。

回到家后,妻子含泪对我进行了长时间的谴责。我知道自己理亏,无从辩解,只能默默承受她的指责。她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愤怒和心痛,而我只能低声告诉她,我的抑郁症确实已经非常严重,近期更是加剧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甚至有一天差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听到这里,她的怒火更甚,再次对我进行了严厉的斥责。那时我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面对她的眼泪与愤怒,我满心只有深切的无奈和愧疚。

第二天早晨,妻子告诉我,她昨晚几乎彻夜未眠,内心充满了对我的担忧。接着,她再次严厉指责我,怒斥我的自残行为极其自私和不负责任。伴随着情绪的爆发,她怒气冲冲地将多年来的委屈和感受一股脑地倾诉了出来,并逐条列举了我的“罪状”:

1.自私与缺乏对家人的考虑:她认为我的行为极其自私,只考虑自己的感受,而完全忽视了家人的处境。她质问我,如果真的在车库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和孩子们以后每次进入车库时,是否能够不被那恐怖的一幕所折磨?除了卖掉房子搬家,她们还能有什么选择?

2.从骄横到软弱的巨大落差:她无法理解,平日里看似强势,甚至有些嚣张跋扈的我,怎么会变得如此软弱?这让她深感失望。她曾因我的勤奋、聪明和勇敢而爱我,而现在看到这样的我,她感到无比的失望,甚至认为不仅是她,所有人都会看不起我。

3.父亲角色的缺失:她质疑我是否履行了作为父亲的责任。她担忧,我的极端行为会对孩子们产生不良的影响,甚至让他们在未来遇到困难时选择逃避或效仿我的做法。

4.对她的直接伤害:她指出,我的行为实际上是对她的直接伤害。尽管我留下了遗书给母亲,但她害怕我的家人会将责任归咎于她,认为是她害死了我。她担心,自己的宽容换不来同等的理解,反而会在困难时被落井下石。

5.抠门与未曾善待她:她提到,认为我是比较吝啬的,从未真正善待过她。她回忆起二十年前,当她独自一人来美国留学时,我只给了她三千美元,结果她捱到发工资的那天身上只剩下二十美元。这样的经历让她觉得自己从未被我好好对待,即便是在年轻貌美的时候。

6.对生死的看法:她指出,我们都只是凡人,轻微如尘土,没有人会真正关心我的生死。她鄙视我太爱自己,总是将自己看得那么重要。

7.对婚姻的深切不满:她甚至感叹自己的不幸,觉得自己简直是倒了大霉,才会在众多选择中误入我的“魔掌”。她激动地说,如果当初随便嫁给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比我强得多。

8.对我人际关系的总结:她提到,我对谁都不好。每次她回娘家,她的父母都会提起我的种种不是,列举我的种种劣迹。因此,她觉得,即使我死了,这个世界上可能没人会为我的离世悲伤落泪。

除了上述的八条“罪状”,自然还有许多其他的小“罪状”,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毕竟,我妻子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列出这么多的罪状和诸多指责。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如果她真的对我彻底漠不关心,根本不会费心指责,更不用详尽列举我的种种罪状。倘若真到了那个地步,直接甩掉我岂不是更简单?真正需要列出罪状的场合,应该是在离婚法庭上,那里的指控才更具实际意义。

面对她的愤怒,我选择了沉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任由她劈头盖脸地痛骂,让她尽情发泄情绪。当然,这种沉默并不代表我完全接受她的指责。事实上,很多问题只是因为我与她的处境不同,以及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比如,她认为我的行为极度自私,是对她和孩子的感受毫不在乎,是将自己看得太重要等等。这是因为她无法理解,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内心的痛苦有多么深重,不明白极致的孤独是多么难以忍受。此外,难道我的重度抑郁是我主观上不努力的结果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抑郁是一种病,而且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病。蚂蚁尚且偷生,这世间又有谁会真正愿意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当生活变得痛苦不堪、度日如年时,死亡的念头就会显得无比合情合理。

再比如,她提到上世纪末来美国留学时,我只让她带三千美元。她觉得那是我没有考虑到她生活艰难的表现,甚至指责我是吝啬鬼。然而,在当时,那笔钱已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美国的导师曾提到,他赴美留学时身上仅有两百美元。更何况,她当时获得了全额奖学金,入学后不到一个月便能领到工资。而且,那时的美国物价相对低廉,一加仑牛奶只要一美元,她的房租一个月仅需两百美元,三千美元足以支撑到她数月的生活费。表现上看起来三千美元的确不多,但那笔钱已经是我两年多的工资积蓄。我当时的月收入只有一千多人民币,而且我还得付她的机票和服装等开销。她口中的“吝啬”无疑对我是不公的。不过,我确实没有预料到她到美国后必须立即购买车辆,而且刚买的车不到一周便因车祸报废,还不得不再买一辆。

尽管如此,她的痛斥还是触动了我,甚至有些将我从迷茫中唤醒。于是,我开始了一系列深刻的反思。首先,我意识到自己确实不能表现得过于软弱,必须为孩子们树立一个坚强的榜样。如果我能勇敢面对生命的挑战,坦然接受生与死,这本身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教育。正如史铁生在《务虚笔记》中写道:“死,是一件无须抢着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既然死亡是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结局,为什么要急着去迎接它?既然注定有相同的终点,为何不选择活着更好,为妻子和孩子们留下更多正面的力量和美好的回忆,而不是一个充满痛苦的阴影和噩梦?

正如那句俗语所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简单,却包含了深刻的生命哲理。活着不仅是对自己的坚持,更是对家人的责任与关爱。我明白,既然生命仍在继续,我就应该努力让它活得更有意义,而不是让自己轻易成为命运的弃子。

当然,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怕死的人。事实上,年轻时的我在面对死亡威胁时,有时甚至展现出异乎寻常的勇气。1976年,我作为知青在一个县办农场劳动。有一天,我独自一人前去巡查芦苇荡。四周一片宁静,没有发现有人偷割芦苇,这让我感到些许宽慰。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农民突然从芦苇丛中窜出,一把抱住了我。

那人四十多岁,力气极大。他的双手一紧,我的双臂瞬间无法动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仿佛所有内脏都快被挤出体外。更糟的是,他抱住我后立即大声一喊,不远处的水塘边立刻又窜出三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扁担或锄头,一边冲向我一边高声喊道:“打死他!打死他!”那一瞬间,我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意识到事情不妙。仔细一看,我认出其中一个人正是前一天因偷割芦苇被我没收工具的农民。显然,他是怀恨在心,因而召集帮手一那里伏击我。

情况异常危急。我知道,若无法脱身,即使不被打死,也必定会落得半死不活的下场。这片芦苇荡靠近大坝,偏僻且无人烟,他们若一怒之下对我下重手,后果不堪设想。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我不知从哪里迸发出一股力量,突然大喊一声,全身力气猛然一提,稍微撑开了那汉子紧勒的双手。随后,我猛地向右扭腰,将他向左一甩,用左手肘向后狠狠一击,竟将他打得闷哼一声。他的双手虽然依然紧勒着我,但已经稍微松开。我趁势再次向左奋力扭动,将他甩向右侧,他的双脚几乎离地飞起。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用右手肘更凶猛地击中他的右肋,竟将他撞飞了出去。

就在我挣脱的一瞬间,另外三人已经冲到距离我只有一丈多远的地方,其中一人高举锄头,准备向我当头砸下。那时,我全身如同被电击般的惊恐,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恐惧之下,我的力量瞬间灌注到双腿中,什么话都来不及说,转身便夺命狂奔,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他们从背后砸中。当时我只有十八岁,虽然身材瘦小,但幸好腿脚迅捷。对上这几个身强体壮的农民汉子,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但跑路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很快,我便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几个农民在后方不甘心地喊叫着。现在回想起那一幕,仍让我心有余悸。如果当时我稍有犹豫或退缩,甚至试图与他们讲道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那一刻的果断与拼命,不仅救了我的性命,也让我明白了,在某些危机关头,行动远比言辞有力得多。

还有一次,我独自驾车从金华返回温州,途经丽水的一条长达三公里的高速隧道。当时车速较快,而在进入隧道口时我并未减速。视线从明亮转为暗淡后,我的眼睛逐渐适应隧道的光线,然而突然发现前方不到十几米处,一辆面包车正抛锚停在车道中央,车旁还站着两个人。更糟糕的是,左侧车道上正有一辆货车迎面驶来。此时,留给我的选择和反应时间少之又少。

在那样的速度和距离下,安全刹车已经完全不可能。如果尝试从左侧车道绕过面包车,必然会与迎面而来的货车正面相撞。面对如此危急的情况,我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紧急刹车,虽然无法避免撞上面包车,但可以尽量减轻撞击的烈度;其二是尝试从面包车和货车之间的狭窄空隙穿过。迎面而来的货车是一辆中型货车,体型不算过于庞大,而面包车停在车道正中,与车道中线留有一线距离。从两车之间穿越的可能性虽微乎其微,但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幸运的是,当时我的心态还算镇定,而货车司机似乎也意识到了我的意图,适时将车稍稍向旁边偏移了一些。在那零点几秒的瞬间,我做出了人生中最决定性的选择之一,便是咬紧牙关,维持车速,牢牢握住方向盘,果断地从两车之间的狭窄空隙中穿梭而过。仿佛命运之神在那一刻向我微笑,我竟然成功穿越了两车之间的缝隙,甚至没有任何刮碰或碰撞。

当车辆安全通过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那种从死亡线上逃脱的感觉让我心跳如擂鼓,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那一幕成为我生命中最难忘的瞬间之一。

我讲述这段经历,并非想夸耀自己的胆识或车技。当时的场面确实堪比惊险大片,我是真正与死神擦肩而过。如果那辆货车稍微大一点,还是司机没有及时向一旁偏移,或者那辆面包车停得更靠近中线一些,后果恐怕不堪设想。我之所以没有选择减速,一方面是担心减速可能会因为恐惧而导致方向盘失控,另一方面也考虑到高速行驶带来的惯性。相反,选择从两车中间穿过,即使发生轻微擦碰,也有可能凭借惯性冲过去。而只要能冲过去,就不至于导致车辆爆炸或起火,最后落得车毁人亡。再加上我的车是一辆重达2.5吨的别克3.0轿车,重心较低,即便发生一定程度的擦碰,也有一定的安全保障。

联想到年轻时的峥嵘岁月,我开始反思,岁月的磨砺为何让我变得如此多思多虑,甚至怯懦,而不是更加成熟,坦然看透人生的起伏和生死的苦难?人真的会随着年岁增长而越发害怕死亡,这也难怪古往今来,战场上冲锋陷阵、殊死搏杀的多是年轻人。而如今的我,回想起留学日本时面对生活的坦然,感到深深的自惭与失落。当年,我的转氨酶一度高达3600,接近重症肝炎的致命边缘(转氨酶4000为极限),即便如此,我也从未如此胆怯。如今,妻子的一句话戳中了我的痛点:“为什么曾经那个“嚣张跋扈”的汉子,竟会变成现在这般懦弱无勇的模样?”

这番思考激起了我内心深处残存的豪情。我在心里干脆将自己视作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毕竟,我曾多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甚至一度差点自寻死路。既然如此,死亡还有什么可怕的?又何必急于求死?反正,那一天终究会到来,急切又有何意义?从现在起,无论还能活多久,都当作是上天和诸神的恩赐。即便下一刻便是生命的终点,也要心满意足地迎接它。

人生来时哭泣,离去时却应带着笑容,正如古罗马哲学家塞涅卡所说:“死亡并不可怕,它只是生命的自然终点,重要的是在离开之前活得光明磊落,无怨无悔。”

虽然我只是一个凡人,即便做不到满面笑容,也至少要心平气和地迎接这个一定会如约而至的终点,这样才能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也才能不至于懦弱到让妻子和孩子瞧不起。因此,我当时暗自下了决心:“从今往后,我要学会以一种平和且感恩的心态面对人生,珍惜每一天,努力活出真正的尊严与坦荡。”

妻子的这一顿痛骂,虽然算不上醍醐灌顶,但的确有骂醒梦中人的效果。我感到自己似乎通透了一些,抑郁症的症状也有所减轻。从那时起,我彻底停止了“物理疗法”,并在第二天将服用的欣百达剂量从100毫克降至80毫克。更重要的是,我开始尝试寻找一些有意义的活动。比如,我开通了微博,分享了一些自传体的短文,还开始自学英语口语和听力。遗憾的是,无论是微博上的分享还是英语学习,这些尝试都未能坚持太久便宣告中断。

首先,我的微博几乎无人关注。我甚至没有与亲朋好友分享这些内容的想法,写微博变成了类似自言自语的行为,显得浅薄而孤独,对缓解我的孤独感并无太大帮助。其次,当时我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公开与病魔抗争的经历,也无意敞开心扉去当什么“网红”。此外,抑郁症的顽固性依然存在,尽管略有缓解,但它继续折磨着我,让我难以集中精力,也难以真正从这些活动中获得乐趣或鼓舞。

随后,我尝试写作,记录自己的成长历程,以及留学日本六年半的奋斗与艰辛,还有回国后的曲折工作经历。这一次,我断断续续坚持了一段时间,总共写了十来万字。然而,长期未曾动笔的我在文字表达上难以达到令自己满意的水平,因此并未从写作中获得太多的快乐。孤独感和抑郁症仍如潮水般反复袭来,起起伏伏。而欣百达导致的尿潴留和排尿困难问题也让我备受困扰,从2020年底我开始不得不加服保列治。

然而,苦难似乎从未远离。2021年四月的CT影像显示,我右肾上腺的肿瘤在缩小至大约12毫米后便不再缩小了。虽然主治医生对此未作任何评论,但我清楚这并非好兆头。这一发现使我本已略有好转的心情再次变得有些不安起来,那种短暂的通透感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孤独感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尽管新冠疫情爆发后,妻子一直在家办公,但我们的交流极为有限。即使偶尔需要沟通一些诸如接送孩子或取药等琐事,也多是通过微信进行。此外,我的听力似乎因药物副作用持续恶化,有时她说话稍轻一些,我便听不清楚,甚至完全听不到。她原本对我已心生嫌隙,不爱与我讲话,一旦我听不清楚,她很少有耐心重复。有时心情不好时,她会直接斥责我“耳聋”;心情稍好时,则带着无奈的表情,用生硬的语调重复一下刚才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我除非必要,是不敢主动与她讲话的。更确切地说,我根本不敢与她主动交流,更不用说什么敞开心扉的交流。

为了避免在人生的最后一站还面临家庭破碎的局面,我开始为自己构筑“防御机制”。首先,我尽量避免主动与家里的任何人交谈,包括孩子,免得无意中说出让人不悦的话,招来无妄之灾。其次,我将原本由我负责的股票投资权上交给妻子全权管理,从此与家庭经济大权彻底脱钩,我也变得更加孤独,因为关于股票投资的得失有时也能成为我与妻子交谈的一个借口。虽然我们共用一个银行账户,但我从未知道账户密码。过去,通过股票账户可以间接访问银行账户,但自从交出股票投资权限后,我不再登录股票账户,渐渐连密码也忘记了。妻子从未主动告诉我银行密码的意思,甚至在我暗示之下,她也不肯告诉。

我早已不参与家中的任何开支决策,而妻子也完全习惯了独自做主,任何大小事务都无需与我商量。交出股票投资权限后,我彻底与家庭的所有决策脱离,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无产阶级”和“自由人”。然而,这种“自由”更像是一种孤立和边缘化,它既让我感到解脱,也让我更加孤独。

尽管生活充满挑战,但已有所觉悟的我竟然变得有些坚强起来。每当我感到孤独和心神极度不安的时候,我就会在心里鼓励自己,做几下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并在心里暗自思忖:“人总有一死,若无法死得重于泰山,也要努力达到自在且有尊严。”

我明白抑郁症是难以克服的顽疾,而且现在也不能再做那种“物理疗法”的蠢事,但至少还有抗抑郁药欣百达。如果实在撑不过去,那就加大剂量。尽管药物的副作用让我身心俱疲,但它至少能够让我维持一丝尊严,继续活下去,为孩子们树立一个榜样。我甚至时常幻想,临终前面对妻儿的悲伤,我能以风轻云淡的姿态从容面对死亡。这样的画面总让我心中生出一种隐秘的自豪感。至于还能活多久,我已无心过多关注。

正是这种心态,让我在面对可能的第三次癌症复发时,没有彻底崩溃。虽然内心依旧极度孤独,常常几天都无人可以说上一句话,但我每周一小时与心理医师的谈话,成了释放情感和倾诉心声的宝贵时光。我的心理医师是来自台湾的移民,她不仅能说普通话,还能用闽南语交流,这让我感受到如同乡亲般的亲切。她是一位极富同情心且专业的心理医生,总是耐心聆听我的诉说,给予适当的安慰和指导。

更令人感激的是,她始终是我所有文学作品的第一位读者,偶尔还能给出一些建议。每一次与她的谈话,都让我感到一种短暂却温暖的联结,仿佛在孤独的海洋中找到了一座小岛,让我能喘息片刻,为继续前行积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