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如烟花
玄虚市机场,A506候客大厅,一架开往中东地区的航班即将起飞。这架航班一周只有一趟,去的人寥寥无几,实在因为此时的中东战火纷飞,乱作一团。
“你要记得每天和我报备行踪,那边乱的很。女儿也会想你的。”
玄虚周刊的编辑池岩拉住妻子的手,焦虑地望向登机显示屏,又失落地望向妻子的脸。
“你又来了,有机会我还是会回来的。”
妻子无奈地笑了笑,抱住池岩,心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
“去吧,该登机了。女儿那边我会好好开导。”
“辛苦你了。我相信等她长大些,会理解我的。”
妻子抹去池岩眼角泛出的泪,轻轻地朝他的脸颊吻去。随后转过身,缓缓地走进登机口,消失在池岩的视线中。
她是个调查记者,常常在最前线与各路伪君子对峙,揭露社会黑暗。可此行她并非去做战地采访,而是加入了慈善组织,去到前线援助那些饱受战争之苦、无家可归的儿童。
她本不需要做这些事。家中长辈极力反对,朋友也极力劝阻,可她还是毅然决然地做了。不理解的人怒斥她自私、伪善,丢下家中6岁的小女儿不顾。
她理解人们的质疑,但一笑置之。她知道自己的情况过于特殊。她的家族世代遗传一种怪病,很少有人能活过30岁。很不幸,她也遗传上了。
她终将离开,没法陪着池月完整地长大。与其让池月看到自己最难堪的模样,日夜留守病床最终仍体验丧母之痛,不如做个勇敢的榜样。在有限的时间里,最大限度地使用自己的生命,帮助最需要帮助的人。
如果我的生命注定短暂,希望它能如烟花般耀眼绽放,照亮黑夜。
一年后,长期的身心俱疲导致疾病恶化,池母离开了。到死也没能回来再见池月一面。
那时的池月无法理解母亲,认为她只是个抛夫弃女的人渣,对她只有怨恨。当她真正地放下心结,原谅母亲并以她为荣的时候,已经到了大学的年纪。
池月的独白:
人总是逃离不了一个终极宿命——死亡。
当我知道自己生命所剩无几时,并没有太多惊讶与恐惧。当时的我,并没有太多值得留恋的东西。
可是在你住进我的心里后,因为有所依恋,我变得贪生怕死了。
我想着,
我应该要活得更久,这样才有更多的时间陪在你身边,助你完成你想要做的事。
只可惜,
和你们相比我是如此弱小。我所拥有的最大资本,也就是这条不值得可惜的命了。
美丽的事物总是消逝得如此之快,就像荷花池里倒映的月亮。
黑夜终将破晓,届时你也将不会再见到我。至少我曾经成为了黑夜里的一抹风景,让你不再这么孤单和恐惧。
我是池月……
池月和残林就读于同一所高中的同一个班级。那时候的两人,同是校园里受人追捧的风云人物,但除了学习上的事,从来没有过任何私下的交集,彼此活在没有对方的世界里。
直到毕业,他们都以为对方只是翻看毕业相册时才会想起的一个名字。听到这个名字,内心不会有任何波澜。
高中毕业后,残林因为家里的缘故,留在了玄虚大学政法系就读。池月本想去岛外的城市念书,却因为分数不够被分到了第二志愿的玄虚大学,和残林同一专业。两人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再次成了同学。
“下课后一起去吃个饭吗?老同学。”
开学第一天的第一节课课后,残林伸出手向池月发出邀请。
“怎么突然想要请我吃饭?”
慢步在当时对两人充满新鲜感的校园里,池月向残林问道。
“怎么说呢?在这里看到的几乎都是新面孔,也不知道要从哪开始交际。突然遇见老同学,心里就放心了很多。”
残林笑着回答道。
“我也感到有些怕生。为表谢意,明天轮到我请你了。也许我们该重新认识一下彼此。”
池月听后点点头,和残林礼貌地握了握手。
就这样,两人成了很好的朋友。一起完成学业,一起吃饭,一起参加活动,一起旅游。虽然没有明说,但彼此都知道,某种情感在心里萌芽了。
“你女儿这个病,正是从夫人的家族里遗传的。很遗憾,目前还是没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法。或许你该做好和贵夫人一样的打算了。”
老医生本想握住池岩的手安慰,却又收了回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仅是池月的医生,也曾经是池母的医生。这个怪病他再熟悉不过。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没能找到治疗方法吗?莫非真是被诅咒了不成?”
池岩绝望地望着老医生,攥着拳头哽咽着说道。
妻子在池月6岁时离开,现在得知女儿也注定短命,池岩的生活突然没有了重心,不知将来要为何而奋斗。他的心里万箭穿刺般地疼。
“我会给她开一些暂缓性的药物,想从根本上解决目前还不行。我们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小组研究这个病,有什么突破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你女儿的生活还没有受到太多影响,说明只是刚开始。时间还有,心态很重要,你们一定要保持乐观。”
老医生最终还是握住了池岩的手,开解道。
“没事的。外婆、舅舅和妈妈都没能活过30岁。这肯定不是偶然,我早做好心理准备了。人总会离开的,我不过是先走一步罢了。况且还有10年呢,足够做好多事了。”
池月一副看破红尘的表情,轻描淡写地笑着说道。
她努力保持着冷静和淡然,池父却趴在她的肩膀上哭了起来。老泪纵横,心碎欲裂。池月把手搭在父亲肩上,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安慰着他。
她知道父亲一个人把自己养大有多不容易。她不想再给知命之年的父亲增添任何的压力和负担。
池月双眼无神地望着大海,夜晚的海滩仿佛要将她整个吞进黑暗之中。那些不断拍打着的,此起彼伏的海浪声,如同倒计时一般。
最后这十年该怎么过呢?我真希望我不知道这一切,哪怕突然死去,也好过倒数通往天国的倒计时。
她思考着这个问题,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憎恨的母亲。她终于能理解她了。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呢?终于,她委屈地流出泪来。
“我在码头看海,可以过来陪陪我吗?”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拨通了残林的电话。
池月把一切悲伤都倾诉给了残林。她最信任,最无所顾虑的人。她倒在残林怀里,哭诉了一整晚。为她的母亲哭诉,为她的父亲哭诉,也为自己哭诉。她说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也找不到生存下去的动力和意义。死亡成了她唯一确信的事。
“那就让我成为你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吧。我会让你找到生活的动力和意义。”
残林心疼地抱住池月,和她一样留下了眼泪,陪她哭了一整个夜晚。
自此之后,两人变得形影不离。在残林热情地帮助和耐心地开导下,池月慢慢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仿佛一切苦难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的头上仍旧悬着一块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巨石,可她已经没有这么在乎了。
她找到了在这个世界上值得她留恋的人,破空的队友们,她最好的朋友-晨,她心疼的父亲。当然,最重要的人-残林。
因为你们,我变得“贪生怕死”了。剩下的这些时间,我要尽我所能让你们变得更好。
残林在球场被刺伤的事,由枯特通过手机告诉了池月。
“发生什么了?”
池月急匆匆地赶到医院,摇着阿野的衣领,焦急地问道。
阿野欲言又止,转过脸避开池月的眼神。爆佬望着地板,不停地摇着头。枯特靠在走廊尽头烦躁地抽着烟。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池月心头。
“我们刚才很犹豫,要不要让你知道他的情况。可你迟早会发现的。”
“什么意思?他到底怎么样了?”
池月抬头望向枯特,瞳孔放大,惶恐地问道。
“趁现在意识还清醒,多去说说话吧。给他点力量。”
枯特叹了口气。
“对不起,都怪我们没能及时阻止。”
爆佬向池月弯下腰,阿野过来拍了拍池月肩膀。
“怎么会……”
池月立刻往病房里冲去。
看到病床上虚弱的残林后,她原地愣了几秒,随后快步冲到病床前,红着眼睛对残林哭喊道:“混蛋!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说。”
“没事,小伤。”
残林发出微弱的声音。
“什么叫没事?你都躺下了!”
池月小心地拍了残林手臂一下,然后把头靠在残林手边,语气变得柔软起来:“我还以为看不到你了,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后半句话很温暖,可以大声再说一遍吗?”
残林摸了摸池月的脸,虚弱地苦笑道。
“我说,我很担心你啊!”
池月握住残林的手,泪眼朦胧地大声喊道。
“哈哈哈!”
残林突然起身拍了拍病床,发出爽朗的笑声。枯特、阿野和爆佬从门外走了进来,四人笑作一团。池月这才明白自己被戏弄了。
“王八蛋!拿我的担心开玩笑!”
池月使劲掐着残林手臂。
“再这样掐下去我可真得躺下了。”
残林一边喊痛,一边笑道。
“四个烂人,合起伙骗我!”
残林惨叫了好一会儿池月才松开手。她生气地扫视了四人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这不是给你俩创造互吐真心的机会嘛,用心良苦。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先撤啦。”
爆佬对着两人坏笑道,说罢和阿野走出了病房。
枯特接了个电话后回到病房,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他给残林接了杯热水放在床头,做了个只有残林才能看懂的手势。
“你也要走了?”
“嗯,有点事……”
“大事小事?需要帮忙吗?”
“……小事”
枯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残林明白和西岛有关,没有继续追问,心里却有一丝担心。
房间里只剩下了池月和残林。
“你怎么会和李千那种人打架?还是和本肖他们一起。这可不像你。”
池月有些责怪地问残林。
“四年前李千因为一个案子进了监狱。当时很轰动,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好像是撞车案吧,莫名其妙地在大马路上把别人车撞了。还好没造成严重伤亡。”
池月想了想说道。
“那辆车里,坐着我和姐姐还有母亲。”
残林的眼神锐利起来,语气愤怒。
“天哪!他怎么敢这么嚣张,还是对你们?我记得那个时候,大扫黑才结束不久吧!”
池月气愤地捶了捶床边,咬牙道。
“他应该不知道车里是谁,只是看不得有人过得比他好,心里不舒服就撞了上去。一个尽发不义之财的人居然有脸仇富,你说好不好笑。”
残林讽刺地笑道。
“那种混蛋,大扫黑的时候就该进去的。”
池月失望地说道。
“那波扫黑把老一代都抓了进去。黑龙道大部分资产被没收,从此江河日下,规模越来越小。李千犯的事确实够他进去一辈子,甚至流放西岛。但黑龙道为了保这个最后的火苗不惜一切代价。雇佣最精的律师团队,动用最广的人际关系,每个指控都找了人顶锅,才让他免除掉牢狱之灾。结果这货一冲动,自己把自己送进去了。你说是不是蠢到家了,哈哈。”
残林说罢笑出声来。
“那你是怎么又和李千扯上关系,还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狗是真改不了吃屎啊。李千出狱后虽不如以前那般肆无忌惮,但干的依旧是些肮脏勾当。最近学校里经常有人被打伤,你知道吧?这货敲诈勒索居然都搞到大学来了!”
“我还以为是本肖他们干的……”
池月有些尴尬地说道。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他们干的,还找他们对线去了。哈哈哈。”
残林扶着池月肩膀,笑出眼泪来。
“所以你们是为了保护学校的学生?”
池月本有些责怪残林,现在倒不想追究了。
“既然学校和警察都不作为,只能我们出手了呗。不然那些老实的学生怎么办?一想到这种败类还能大摇大摆地出来继续作恶,我就气得很。也算是报了我一个私仇吧。我真的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残林摸了摸池月的头抚慰道。
“你啊,总是这么嫉恶如仇,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池月心疼地望着残林,叹了口气道。
“嫉恶如仇吗……”
残林惭愧地低下头,凝视着池月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当然是好人啊,为什么要这样问?”
池月疑惑地望着残林。
“没什么……陪我出去走走吧。”
残林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和忧伤,牵着池月的手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