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沉船加那利号（3）
第二天日上三竿，谷晓滔才睁开眼睛。他茫然望着宾馆房间的原木天花板，看见有一只粉红壁虎趴在天花板正中。
壁虎？兆吉兆凶？
一看手表，深圳股市早已开市一个钟头了。谷晓滔摸到手机，翻开自选股单，望向自己那只股票。
一阵惊喜！竟然开盘便猛烈反弹，此刻涨了百分之八点五，眼看就要涨停板！
谷晓滔登时浑身是劲，今天下午原本安排了去潜硬珊瑚花园，可以心情舒畅地去了！
要不要把股票抛出了结，免得再碰上惨跌？他仔细想了想：股价是被监管单位硬打下去的，回升的力量则属于市场。回升的交易量虽没大到理想状态，但骤然遭袭后的回升多少总是小心翼翼的吧。既然已看准此股，投资了这么久，没理由因偶然打击就放弃吧？
想明白，他赶紧洗漱了，走到宾馆望海的餐厅，等俊代一起午餐。心一宽，他感到饿，渐渐饿得能吞下一只完整的烤鱿鱼，这片海域出产的鱿鱼个头极大。
俊代比谷晓滔醒得早，他睡眼惺忪支起手臂，托住自己脑袋，歪头看那躺在身边还在沉睡的女孩。在菲律宾海边搭识的来自家乡北海道的日本姑娘，好是好，缺少异国情调。
“天已经亮了，白天我有白天的事做，每个小时对我都像金子一样贵重。等晚上，我再去看你。”俊代抚摸同乡女子的秀发，把一枚早就备下的红宝石戒指送她。女生如鹦鹉般发出一连串惊喜的啼鸣……
温温柔柔打发走女生，俊代摇摇摆摆到餐厅来和谷晓滔会合，他想告诉谷晓滔自己夜里做的梦，那梦有关沉船，风格诡异。
谷晓滔笑吟吟坐在夏日微风里，风将他额发吹起，露出额头好看的皱纹。
“看样子，今天股市行情不错？”俊代笑道，“看来你不带女孩子回房是有原因的。”
谷晓滔兴致勃勃：“你怎么才来？我饿坏了。赶紧点菜。”
当场点了一条鱿鱼，一条侧牙鲈，六只菲律宾香料鸡翅，都放室外木炭炉上现烤。主食点了两份广东炒面。潜水前不适合饮酒，俊代做主，选两只大青椰子，用刀斜劈，露出中间湿漉漉的洞口，插入吸管一吸，满嘴清甜。
照例先上烤鸡翅，褐黄皮上有焦斑，热腾腾，皮脆味醇，带一种草本淡香，谷晓滔和俊代互不谦让狼吞虎咽，不一时，只剩两碟鸡骨。
等烤鱼来，他们就开始聊天。
“那条沉船上一定有奥秘，昨晚我梦见了。”俊代说。
“你身为东京雪域乐园财务总监，你的财富观必带童话色彩，”谷晓滔接过服务生手中瓷盘，放到台面中央，打量烤鱿鱼鱼圈上金色的烤斑，斜睨俊代，“不会有什么绿巨人守着宝藏吧？”
俊代不理会调侃，他停下吃喝，歪头沉浸在回想起来的局部梦境中。是的，梦并非童话，而是充满诡异。
“船浮起来，倒挂着，悬浮于澄碧海体中。我和你各背两只气瓶，潜入敞口向下的暗黑船舱。我们在空无一物满是锈蚀痕迹的船舱里仔细搜寻，听见了歌声……”俊代摇摇头，像要把什么东西赶开，“歌声，有曲有调，但不是人类的。”
他不想再贸然描述这梦境，谷晓滔今天显得兴趣盎然，热衷于去游览当地完好无损的硬珊瑚群落。
他俩请了一位来自马尼拉、在小岛上打工的潜导艾崖，矮个黑肤的艾崖有点大舌头，一再向俊代和谷晓滔提示今天或许有横向海流，若海流很大，大家要靠近崖壁稳定自己，但绝不能损坏珊瑚。
“拜托两位小心！损坏了珊瑚，潜导会被抓去坐牢的。”艾崖微微鞠躬。
下水前，谷晓滔确认四周景物：装上雅马哈发动机的螃蟹船大概离岛屿东岸一海里，要潜的正是这岛屿直插深海的大崖壁，闻名遐迩的天然硬珊瑚群就盛开在这南北向绵延几千米的海底峭壁上。
往外海方向望去，海涛起伏，绿水渐化黑涛。极目远眺，能望见邻省岛屿的铁灰色海岸线。
三人同时后翻入水，在5米深处调整一番，熟练地扎猛子，向下潜到25米深处打蹼平游，艾崖在前头带路，谷晓滔和俊代隔开1米间距，东张西望地向北潜行。
阳光把海水照得透亮，缀满软珊瑚和海扇的崖壁仿如春花烂漫，海水有一种哧哧哧的喧闹声，仔细听，可以把这比成陆地上鸟鸣。这声音是海水和不计其数的海洋生物群一同制造的，绝不霸道，只让你知道自己没在死寂的月球上。
谷晓滔后悔中午吃得过饱，现在有些胃胀。吸气吐气间，凉凉的混合空气吞下去，本就不耐烦的胃容易作怪。
他从前不是没在海里吐过，绝对不是愉快的体验。拿开呼吸器呕吐时得小心留下一小口气，否则呼吸器放回嘴巴时很容易呛水。呕吐的话，呼吸器也多多少少会沾上呕吐物，若有洁癖，好好的心情就毁了。
吃得少，不甘心；吃多了，时时叫人不舒服。
谷晓滔暗暗摇头，这和炒股票是同一回事。挣钱时总嫌买少了；等买得多，仓位满，股市一沉把人拖下水，人又后悔到眼前发黑。
俊代伸出右手上的叮叮棒，指了指左边斜下方，那里有只玳瑁伏在一个洞穴里。
硬珊瑚群展现在眼前了：一开始还没到壮观区域，犹如队伍前头走来个别美女，单丛珊瑚叫人惊艳，模样各有千秋，值得一个个打量。
这些硬珊瑚呈现淡可可色或奶白色，有的像巨大灵芝，有的像带条纹的平台……五色小鱼群生活在硬珊瑚上，时隐时现；海狼群和沙丁鱼群有时风一般卷过来……
等看不到尽头的珊瑚群落呈现在视野中，三个潜客举起低压管放气，好比三只大鸟落到珊瑚平原上方，看看潜水手表，几乎已接近休闲潜水40米的极限深度。他们在清澈海水里，俯瞰种类繁复的硬珊瑚。打个比方：软珊瑚集群，如花园里百花迎风；而密密层层的硬珊瑚，没花草感，全是美妙蚀刻，是石质的森林……
强劲海流的确来了，艾崖招呼中国人和日本人猛力打蹼跟上他，他知道有一根用于系船的缆绳，牢牢绑住海底巨石，露出海面的一头系着浮球。
三人先顺流而漂，接着逆流猛游，伸手攥住暗黄色缆绳。人体在强烈横向流中，下身向上，脚上的蹼飞过了头顶高度，如风中蜻蜓飘尾巴……
出水上船，谷晓滔有些恍惚，也有些不舒服，他叹息：“要亲近美丽的东西，都要付出实实在在的代价。以前我颇有些无须付代价的艳遇，回头看，只是延宕付款期。”
俊代说：“我从没先消费后付钱的经历，在日本，一切已完善定价，不存在意外。”
“哦，是这样吗？”菲律宾人艾崖听了他俩对话，咧嘴而笑，“我们菲律宾人不想太多，每天有东西从天而降。打开盖子或包装，我们有什么拿什么。付钱也好，免费也好，从不问为什么。”
谷晓滔和俊代想想艾崖过的日子，何其遥远，又有点亲切感。
艾崖说自己把妻子儿子留在马尼拉，单身来岛上挣钱，圣诞节回去和家人团聚。节后呢？节后还没想过，到时候再想到时候的事。
“孩子怎么也会养大的，他会和我过一样的日子，就像我过我爸那样的日子。”艾崖摸摸深肤色的脸，露出一口白牙，闪烁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