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费恩登们
费恩登的死亡是分阶段的。
最开始,他死气沉沉,似乎丝毫未受两条雌蛇的影响。
没过多久,他欲弯腰拧身,却又由于被困,只能如被吊在空中的虫子一般蠕动,以致身体大幅度前后摆动。
挣扎没持续多久,费恩登的身体再度陷入平静。
片刻后,惊悚的一幕上演。
只见费恩登的双脚忽地内扣,两条腿紧并,被绑着的双手也来回磋磨,直至绳索勒入皮肤。
他似乎想要挣脱束缚。
然而——
“嗬嗬!呕!呕!”
断断续续的呕吐声音传来。
被吊在空中的费恩登忽地扽直脖颈,转动脑袋,似乎在看向蛇笼。
“呜!呜!”
两声求助似的呼喊过后,费恩登再次剧烈挣扎,其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被迫吞咽着什么,骨骼碎裂声也随之响起。
答案片刻便揭晓了。
那条雌蛇用三角蛇头撑开了费恩登的喉管,并蠕动着钻进其体内。
待到场面平静下来,休伊特看向身侧。
目睹了儿子的凄惨经历的白色奥拉夫正喘着粗气,眼睛一眨不眨。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休伊特的目光,刚硬的眉毛微蹙,宽阔下巴颤抖,显得伤感又愤怒。
好在,他的眼神仍旧坚定,并未对休伊特产生质疑。
“放心,费恩登活得很好。”
休伊特开导一句,感受着费恩登体内的生命气息。
他在等待第三道生命气息,属于端的那道灵魂。
按照野猪的说法,端应该会把握雌蛇怀孕的机会,将灵魂转移至雌蛇腹内的卵之中,直至蛇卵孵化,端将拥有第五次生命。
可这新生的过程究竟如何发展,哪怕野猪都只是一知半解。
更何况休伊特?
他能做的只是屏气凝神,同时维持费恩登的生命,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院落寂静。
两人一猪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连蛇笼内的另一条雌蛇都没发出任何动静。
唯一动着的是费恩登。
为了便于刻画符文,他的上衣一直处于被掀开的状态,哪怕此时他被倒吊了,仍露着干瘪的肚子。
雌蛇钻入肚子后,一刻都不曾消停。
那条蛇撑得肚子异常凸起并来回窜动,引得肚子内不断传出怪异声音。
窸窸窣窣的声音穿透了脂肪、皮肤,直接传到耳朵之内。
没过多久,那张毫无弹性的人皮被高高顶起,随即被轻易撕开一道缺口。
一条猩红的信子探了出来。
休伊特目光一凌,死死盯着正自肚皮破口探出脑袋的雌蛇。
雌蛇腹内出现了第二道生命气息!
是端!
一瞬间,雌蛇撕裂伤口,如弹簧一般射向地面。
落地后,其盘曲的身躯瞬间弹开,粗大几圈的身体迅速奔着院落的阴影游去。
黑棕相间的鳞片像是隐身衣,落入阴影便再难寻觅。
一时间,雌蛇失去了踪影。
好在,休伊特的反应极快。
他顿了片刻,四下张望,随即转身奔向院门。
才赶到院门,便见到了雌蛇的身影,那雌蛇正欲借着墙角阴影的掩护逃离。
休伊特狂奔两步赶上,一脚踩向蛇尾。
这一脚用了全力。
地面上爆开一团血迹,依稀可见血迹中的蛇骨、蛇鳞。
黑纹鳞蛇的身体顿时扭曲,如同一条鞭子,以休伊特的脚底为中心四处抽打。
雌蛇抽打片刻才止住疯狂,嗤嗤鸣叫着盘起身子,昂起蛇首。
这是进攻的姿态!
下一刻,黑纹鳞蛇瞬间化作黑色利箭,射向休伊特足踝!
扑空!
一击未中,黑纹鳞蛇摔向院内。
休伊特转身正欲再次攻击,却忽地听到一句“右闪!”。
他下意识右扑。
嗖的一声!
一道莹绿光柱射来。
休伊特扭头,只见黑纹鳞蛇被击中,其身体已然包裹了一层油浸浸的绿色粘液。
粘液翻动,光芒闪烁。
雌蛇的身躯诡异扭曲,同时发出一阵阵骨骼爆响。
不多时,其蛇躯扩大,赫然成了一头野猪,吱哇乱叫在院内蹦跶。
细一看,那野猪却没了尾巴,屁股伤口正汩汩流血。
休伊特赞许地看向身后的猪王。
够靠谱!
变形魔法一击即中,省了他一番功夫,以那野猪如今的体型,再也不必担心其逃跑了。
解决了麻烦,休伊特走向缩在原地的野猪。
那野猪挣扎着起身,走得歪歪扭扭、不甚熟练。
中了变形魔法便相当于临时换了一副身躯,想要在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这二种的行走模式来回切换,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对方先前有时间学习蛇行,此时却没这机会了。
那野猪才跑出两步,休伊特一脚将其踹翻,搂着后蹄将其拽到空中,任由其蹬腿撒欢。
他转身走向猪王,提着野猪对持剑守在树前的白色奥拉夫喊道:
“抓到了,放了费恩登吧!”
闻言,白色奥拉夫将儿子抱在怀里,抬手割断了绳子,快步跑向台阶上的躺椅。
休伊特暂时没管费恩登,那婴儿的身体状况比较稳定。
他将手中的野猪扔到猪王面前,开口问道:
“是端吗?”
“是!但……好像有些不同?”
休伊特顿感无奈。
这话听着耳熟,前不久他才听了一次,婴儿尚且在奥弗兰肚子里时,猪王便是如此说的。
他回顾着“剥魂仪式”的全过程,不禁生出疑问。
就这么简单?
要知道,钓鱼尚且需要提前打窝,他如今钓的可是精通多种魔法的接近半神的敌人!
才投了饵料,对方就如此配合地咬钩了?
不太对劲……
休伊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总觉得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
正想着,身后传来“咳咳”声,他扭过头,却见费恩登正缓缓苏醒。
此时对方的嘴角挂着血迹,显然是先前喉管的伤势所留。
费恩登接连咳嗽,白色奥拉夫心疼极了。
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又迟迟犹豫着不敢下手,只能向休伊特投来求助的目光,并等待休伊特发号施令。
休伊特知晓对方的急切,上前两步握着费恩登的手,感受其生命气息。
这位婴儿彻底恢复了。
没了第二道灵魂的干扰,再上大量生命气息的滋养,其先天衰老的异象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伴随着几声健康嘹亮的啼哭,费恩登的消瘦皮肤似乎立即便被胶原蛋白填满。
皮肤水润,看着便软和。
于是,休伊特笑着做出判断:“喉管的伤势不碍事,很快就会恢复了。”
“咦?嘿嘿!”
费恩登像是听懂了休伊特的话。
他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探向了满脸喜悦的白色奥拉夫。
这位父亲肉眼可见地激动,感激地看向休伊特,随即才哈哈笑着,将手在衣角上狠狠抹了两把,弯腰将婴儿捧在怀里。
他后仰上身,打量着近在眼前的费恩登,喜不自禁,不由在那张小脸上亲了几口,这才畅快大笑道:“哈哈哈哈!儿子!好儿子!我的好儿子!吓死我啦!哈哈哈!”
说完又狠狠亲了几口,他肆意地发泄着内心的喜悦和压力。
费恩登似乎被亲懵了,吮吸手指,歪着脑袋道:
“爸……爸爸?”
声音微弱,还有些含糊,白色奥拉夫却听得一清二楚。
闻言,他瞳孔皱缩,脑袋呆呆地转向休伊特。
他的儿子怎么又说话了?
这孩子究竟是谁?
休伊特蹙眉,顿感头疼。
费恩登体内的气息温和微弱,但又生机勃勃,定是真正的婴儿无疑。
可端分明离体了,这婴儿怎么会说话?
难道是怀孕三年期间,端当了两年的胎教老师?
怎么可能!
休伊特瞬间便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灵魂分离期间,端留在了婴儿体内,而真正的费恩登被赶至黑纹鳞蛇体内。
可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正如此想着,身后传来野猪的呼喊:“失效了!我的变形魔法失效了!”
休伊特扫一眼费恩登,安慰面前的父亲:“别担心,他就是一个普通孩子。”
说完,他转身走向猪王。
那头野猪已然变回了黑纹鳞蛇。
其身躯粗了几圈不止,呈现极为夸张的膨大。
蛇躯上的棕黑相间的花纹,因身体变粗而显得更加凌乱,颜色也随之变淡。
那蛇似乎受腹内胎儿的拖累,打消了逃跑的念头,静静地盘起身体休息。
其洁白的腹部并未贴地,而是以侧躺的方式将其露出。
休伊特提起雌蛇,以手抚摸其腹部,手指一寸寸扫过,清晰摸到了一枚凸起。
正是蛇卵!
怎么可能如此之快?
蛇卵的数量清晰,只有一枚。
才过没多久,那条蛇开始缓缓爬行。
目标并非要逃离院子,反倒是爬向墙角,似乎是想要寻找一处隐蔽的位置产卵。
休伊特没阻拦,跟着黑纹鳞蛇走动。
那条蛇寻了一处较为茂盛的草丛,随即缩在其中不再挪动了。
真要产卵!
休伊特站在旁边,等了大约五分钟,发现草丛有光点亮起。
他贴近草丛,将杂草拨开。
只见那条黑纹鳞蛇已然死亡,其粗长身躯拱卫着一枚蛇卵,那蛇卵长约三四厘米,宽两厘米左右,晶莹透亮,像是一枚宝石。
休伊特捏起蛇卵,放在眼前观察。
透过那层薄薄的卵壳,他赫然看到了一个娇小婴儿!
那婴儿长着细小蛇尾,体表血糊糊一片,尚未长出蛇鳞,正瞪着绿油油的蛇瞳,咧着嘴微笑。
休伊特将蛇卵握在手心,转头瞥一眼白色奥拉夫。
他手心接收到的也是一模一样的人类婴儿的气息,甚至比费恩登还要健康。
可这两个,究竟哪一个是呢?
休伊特走向猪王,将蛇卵放在其鼻子底端,不抱希望地问道:
“这个是端吗?”
猪王嗅两口,一时未做回答。
顿了许久,他有些心虚道:“是!这气息比那条蛇更浓烈。但……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实在确定不了。”
“……”
休伊特又问:“那个婴儿呢?你感受过了吗?”
“一样的,与这枚卵的一样的。”
猪王这次倒是斩钉截铁,立即表明了观点。
休伊特虽然无奈,但却也持同样观点。
他又捏着那枚卵,仔细观察。
只见那婴儿正贴在卵壳上,用小拳头敲打着,不时吐几个泡泡,给人一种无助可怜的感觉。
休伊特叹一声,走向白色奥拉夫。
既然他拿不准,那便让别人发愁吧,是死是活,是养育还是抛弃,一切交给这对夫妻决定吧!
反正二者不存在任何威胁。
至少,休伊特暂时未能察觉丝毫。
他猜测是端的能力不适用于两道灵魂抢夺身体的情况,因此出现了异常。
这样也好。
虽然不知端为何变作这般模样,但没了力量的端一时半会构不成威胁。
休伊特将卵放在桌子上,对满脸疑惑的白色奥拉夫解释道:“这枚卵的气息与人类婴儿无异,你自己看看吧。”
白色奥拉夫皱着眉,赶忙将费恩登放回躺椅,捡起那枚蛇卵打量。
片刻后,他瞪着眼睛,满脸疑惑道:“那条蛇生的,难道也是我的孩子?”
“不知道。”
休伊特伸了个懒腰,又打个哈欠道:“明早我想见索德一面,我们该出发了。”
白色奥拉夫面上有些犹豫,但还是点头道:“明早宴席过后,我会放他离开。”
他扫一眼蛇卵,认真盯着休伊特道:
“另外,今夜的事,还希望休伊特先生保密。这两个孩子,不该像朗纳尔那两只猪崽一样被当做异端对待。”
休伊特没回话,摆摆手走出了院子。
白色奥拉夫一手将蛇卵捧在手心,另一手拦着欲爬下躺椅的费恩登。
他盯着休伊特走出院子,这才长长叹息一声。
拯救伯爵?
他摆摆头,叹着气出院,去寻找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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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宴席结束。
休伊特与索德已然出了城堡。
宴席上聊得不多。
索德与白色奥拉夫理念不合,并不投机,再加上先前产生的矛盾,没再次打起来全仗着休伊特的几分薄面。
白色奥拉夫绷着脸,给了一个出兵的承诺。
没有任何条件。
只要前往拯救伯爵,他的士兵会冲在最前。
十条长船,三百精兵。
结合每条长船上的二十余名士兵,共计五百人左右。
数量不算多,但实际上,艾兰大陆本就不是北方人的故乡。
作为入侵者,能一次性出动如此多的兵力,这已经是在保证费尔城安稳的前提下,所能提供的最大的支持了。
更何况,军队太多,行军的口粮都难以配备。
除此之外,宴会上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白色奥拉夫在与索德的短暂争吵时,他像是为了激怒索德一般,刻意说道:“索吉尔斯自己都不想活了,你还去救他?这不就是送死?你这种蠢货!根本看不明白你父亲的良苦用心!”
索德自然不悦,大声反驳:“你没资格代表我父亲!懦夫!”
随后发生的事,却极大出乎了休伊特的预料。
白色奥拉夫并未继续争吵,反倒平淡地掏出了一枚黄金棋子,并询问索德是否同样持有。
于是,索德满脸茫然地掏出了一枚黄金棋子。
白色奥拉夫见了,冷漠地笑着道一句“白痴!”,随即连连叹息,给自己灌酒。
这便是宴会上两人争吵的全部内容。
也是休伊特唯一疑惑的点。
而此时,他捏着一枚黄金棋子,冲着索德展示两下问道:
“你的那枚黄金棋子,是伯爵交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