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可说，不可说
很快，秦语蓉入宫便已过去了三个月，大概是看皇上一直专宠她，宫中惯会见风使舵，这段时间里让秦语蓉倒也结交了不少宫里的其他嫔妃们，其中最常来往的是便是同住一个宫殿的英贵人了。英贵人虽说比秦语蓉早一年入宫，年龄却是比秦语蓉小的，英贵人常常自己做些小点心或者开胃小菜之类的送往秦语蓉处。而这炎炎夏日来临，闷热的天气让秦语蓉总想吃些酸酸甜甜的开胃小菜，英贵人送来的东西倒合了秦语蓉的心意了。
“姐姐，知道你最近喜欢吃些酸甜的，我呀，做了酸枣糕，吃着酸酸甜甜的，姐姐尝尝。”这一日英贵人又带来了酸枣糕，到秦语蓉处坐。
秦语蓉尝了一口，果然味道不错，只是似乎有些甜腻，心中猛然一阵反胃，有种想要吐的感觉。
“哎呀，娘娘不舒服么，快叫太医。”灵娟见状赶忙让外头的太监去传唤太医过来。
“大概是天气热，贪吃了井里冰过的水果，夜里又踢了被子，有了些许着凉吧，让妹妹见笑了。”秦语蓉缓了缓，用灵娟递来的水漱了漱口。
“姐姐，你这恩宠不断，说不定……”英贵人用手帕捂了捂嘴，并未将话说下去。
秦语蓉会意，但也并不搭话，想着太医过来，一切就可知晓。只是这宫里向来人心难测，这么一来英贵人知道了，恐怕很快就要传遍宫中了，秦语蓉心里但有些隐隐担忧起来。虽说英贵人常来常往，秦语蓉也一向谨慎为先，许多话还是不能说的。
“哟，我路上遇见太医要来这，便跟着来了，莫不是蓉妃娘娘有喜了？”这人还没进宫里头，就笑嘻嘻说话的，是珍嫔无疑了。
“小厦子怎的不来通传一下，妹妹未能迎接姐姐，是妹妹失礼了。”蓉妃嘴上虽这样说，但她位分高些，却也心安理得坐着不动，“姐姐快坐，妹妹恰好不大舒服，请太医来瞧瞧，姐姐来可是要招呼不周了。”
珍嫔倒是不客气地自个找地方坐下了，她这人性格向来爽朗，与许多嫔妃似乎都有往来，让秦语蓉看不清她的来路，偶尔御花园偶遇也只是短短闲聊，两人也鲜少到对方宫中闲坐。她这跟随太医一同前来，说是偶遇太医，谁知道是不是呢。
太医拿出手帕，替秦语蓉把了把脉，忙慌地跪下来：“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这是有喜了！”
“恭喜蓉妃娘娘！”一下子，周遭所有人都一起行礼道贺，让秦语蓉反而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快请起吧～”
“我这是赶上蓉妃娘娘的好事了呀～”珍嫔笑道，“那今晚娘娘可得把这好消息分享给皇上呀！”
“今晚皇上去谁那还不一定呢，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秦语蓉毕竟是人生里第一次有喜，有些不好意思。
“那行，我就先不打扰蓉妃娘娘歇息了，臣妾告退。”珍嫔很爽利地离开后，英贵人也随后离去。
很快秦语蓉就安安稳稳度过了一个月的孕期，皇上也来得比往常更勤快了些，下了朝就急匆匆往她这边来。
这一日秦语蓉在御花园散心，说想去看看塘里的荷花。从前在家中，秦语蓉是最爱看荷花的，炎炎夏日里的荷花清香，仿佛能带来丝丝凉意。
“画儿，待会去帮我摘几朵荷花回去放一放吧，宫里的荷花似乎更好看呢。”秦语蓉看着心情都觉得好了起来，让她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少女时代。她入宫以来一直小心翼翼，小心待人，小心伺候皇上，做什么都似乎有什么在束缚着她，唯恐一个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
“娘娘，天气热，我们去树下避避暑吧。”画儿劝道。
“蓉妃娘娘？”身后一名男子犹疑的声音传来，秦语蓉回头一看，却是殷源鸣，“儿臣见过蓉妃娘娘。”
上次殷源鸣与秦语蓉虽在纯妃宫里见过，那时候人多口杂，殷源鸣并未仔细看清楚秦语蓉的模样。这一次，他才终于清晰地看到，那一身华丽的装束，衬托得秦语蓉更加明艳动人，比起元宵节的她似乎更有一番说不出的动人心弦。额头那一抹花钿，让她一张脸更加生动了起来。只是从前素装，她还有机会能是他的，如今华贵，却已是他人妇——不止，还是父皇的心头好。
想到这，殷源鸣心中一阵说不出的苦涩。
“这是？”秦语蓉似乎并不记得殷源鸣了。
“儿臣乃纯妃娘娘之子。”殷源鸣主动介绍了下自己。
“哦……上次纯妃娘娘见过的。”秦语蓉若有所思地说道，“嗯……似乎也在别处……嗨，今日偶遇王爷，可是入宫去向纯妃娘娘请安吗？”
秦语蓉的话题陡转，殷源鸣倒也反应极快：“是的，儿臣正准备去往母妃那去。儿臣就不打扰娘娘赏荷花了，只是这天气炎热，娘娘还需避避暑的好。”说吧殷源鸣便欲离去。
“王爷，人人宫中见了我都会说一句恭喜的，你还没说就准备走了吗？”秦语蓉却又叫住了打算离去的殷源鸣。
殷源鸣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秦语蓉说的大概是前几日殷源梓在他跟前说的蓉妃有喜的事。殷源鸣虽是心中不快，倒也一脸笑意：“是儿臣疏忽了，儿臣是该说一声恭喜的，那既如此，儿臣便祝娘娘……”
“啊……画儿……”殷源鸣还未说完，秦语蓉突然一声大叫，“快传太医，我肚子痛……”
“娘娘……”画儿一时吓得手足无措，努力想要扶住秦语蓉，不成想秦语蓉一个踉跄，直直跌落池中。画儿见状脸都吓白了，慌忙中跪下拉住殷源鸣：“王爷，您快救救我们娘娘吧……”
殷源鸣对身边的小厮说了句“快去叫太医过来”，脑子一热，便跳去池中。
秦语蓉迷迷糊糊仿佛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梦里有许许多多的妖魔鬼怪缠绕，她拼尽全力都无法挣脱。猛然惊醒，周遭乌泱泱许多人，有皇上，有皇后，有各宫嫔妃们，都围在了她跟前。
“皇上……”秦语蓉仿佛想起了一些什么，“皇上，我的孩子它还好吗？”
“蓉儿，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当好好休息。”皇上让试图想要起来的秦语蓉躺下。
“皇上，我的孩子？”秦语蓉似乎知道什么，可不听皇上亲口说出，就仿佛还有一缕希望。
“蓉儿，孩子它……”皇上欲言又止，“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秦语蓉刹那间无语凝噎，有许多话想要声嘶力竭，却又身体仿佛已掏空无力呐喊。她略微挣扎了一下，眼泪落下，整个人也随之瘫下去。她早知会有今日，当今日真实到来她依然感受到万箭穿心的痛。
“蓉妃，你当好生歇息。”皇后轻轻握住秦语蓉的手，只是那手心的温暖怎么也抵达不了秦语蓉冰冷的心里。秦语蓉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索性闭眼歇息，不再搭理大家。
“蓉儿是受惊吓了，需要好好休息的，大家也就先散了吧。”皇上叹了口气，大家也就此散去。
自那以后，秦语蓉许久都没有与周遭人说过话，皇上来了，她也只是默默伺候，她想说点什么，可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她，让她无法开口。久而久之，皇上渐渐觉得无趣，便减少了来她这的次数。
缓缓中，时光就来到了秋日，到了宫里赏菊花的时节。这一日，宫里到了新鲜菊花，因着珍嫔最爱菊花，年年岁岁皇后都让珍嫔先来挑。珍嫔挑了上好的，便邀着皇后到她宫中来赏菊。
“你呀，菊花是我这挑走的，又让我去你那赏菊，年年岁岁，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多此一举呢。”皇后笑道，却依然起身随珍嫔去了。
“皇后娘娘，这菊花啊，得你亲自来我宫中看过了，它才更美啊。”珍嫔随着皇后轿撵，缓缓行至自家宫里，一坐下就让人端上早早备下的茶水和糕点，又命人去摆放菊花。
“这花无百日红，”皇后摆弄着桌几上的菊花，“任凭谁也一样的。”
“皇后娘娘，这一次呀是臣妾办事不周，没能让她溺死……”珍嫔低头小声说道。
“诶，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谁知道那人怎的就这么好运气，遇到了三王爷了？不过呀，没了腹中之子，也是暂且少了威胁。”
“是的娘娘……”珍嫔唯唯诺诺，一改昔日爽朗的风采。
“走，出去看看你这菊花要怎么摆布吧。”皇后似乎并不在意，径直就往外走去了。
这事就这样暂且作罢，珍嫔吸了一口气，强颜欢笑的恢复了日常模样，也跟着出去了。
这秋日肃杀冬雪至，菊花开败梅花来，可秦语蓉却一直未能开口说话，她每日就百无聊赖地在宫中发呆，画儿看在心里却也只能干着急。一直到了临近过年的时候，纯妃派人送来了她自己剪的窗花，说让蓉妃看着欢喜欢喜。那窗花贴上后，秦语蓉看着呆滞了一天，然后拿起剪刀与红纸，也想剪些来玩玩，不小心扎到了手，大叫了一声，只见鲜血直流。
“娘娘，娘娘……”画儿赶紧让小太监们去传太医过来。而秦语蓉却呜呜咽咽哭出声来，仿佛一直压在心头的所有苦楚都在瞬间倾泻而出。
太医还未至，秦语蓉就已缓缓叫了一句：“画儿……”
“娘娘，你可是终于开口说话了呀。”
可说时迟那时快，秦语蓉晕厥了过去。待她醒来时候，皇上已然坐在她床前，“蓉儿，你可是醒了。”
“皇上……”秦语蓉泪眼婆娑，开口便是哭腔。
“蓉儿，你可是难过太久了，这皇宫偌大，你该学着坚强点。”皇上怜爱地摸了摸秦语蓉的头，仿佛是个长辈语重心长，“朕政务繁忙，还需去处理前朝事务，你且好生歇息，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秦语蓉顺从地点点头，让下人送皇上出去后，自己又呆坐了一会，便说要出去廊上坐坐。
“娘娘，外面天冷的很，你身子弱，还是屋里暖和些。”画儿劝道。
“我想看看雪。”画儿劝不住秦语蓉，也只好带她出去。
外面已然停了风雪，但积雪白茫茫一片，暖阳出来也没能融化。画儿为秦语蓉放了绒垫坐下，又递了个汤婆子。秦语蓉看着这白茫茫的积雪，缓缓开口：“春天来了积雪就会化，而我……”
“娘娘，你也会好起来的。”
“画儿，众人都以为我是因为没了孩子难过的吧。大概是有一部分原因的，我难过的，是这宫里的手段，一个不慎就要了我的命啊……”
“娘娘，那只是个意外。”
秦语蓉无力地笑了笑：“真是巧合啊，那几日我就觉得有些腿软，只是来打平安脉的太医却说无事，后来我又缘何知道宫里的荷花开了，是宫里的小宫女们在说起的，才来了兴致想去看看。只是万幸中有个不巧，那便是遇见了三王爷。我故意拖延时间，就想看能否争取这一线生机罢了，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孩子，没了也罢，或许我能暂时安全些吧。只是这人心险恶，我竟无处可说。”
秦语蓉空对着积雪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仿佛是要把这近半年的话都说完似的。
秦语蓉喝了口画儿拿来的热茶，又接着说：“听闻我爹爹升官了是吗？”
“奴婢不甚了解朝堂之事呢，只听得一句说老爷升了从四品？”
秦语蓉无情地嘲讽：“女儿这一场劫难，终归是有点用处的。”
“娘娘说了许多话，回屋歇着吧”
“这许多话，在这四四方方的宫里头啊，不可说，不可说。”秦语蓉摇了摇头，伸出手去，“你看，这说了许多话，也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