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绝境
“所以……你们是谁呢？”
大厅内，随着劳伦斯的走近，他的影子在那盏落地灯的映照下向着身后缓缓拉长，在墙角处折叠，继而攀着暗褐色墙壁。
他这时注意到了，同样是围绕着这盏灯，但在他对面那六个“人”宛如六张薄薄的画纸贴在视线中，极度对称且毫无棱角的五官在空气中若隐若现、僵硬的表情和动作，给他带来一种和谐到虚假的视觉冲击。
金发少年一把将风衣甩至身前，米色的大衣开始燃起熊熊烈焰，颤动的火光照亮了这空荡荡的厅堂，同时一只手用劲撕下半数书页抛向空中，随后单手猛地一收。
“霍恩海姆！固结！“
空气中飘荡的书页像是得到了召唤，在同一时刻发出璀璨的金色光辉，在金光消失的刹那，视线中的一切都出现了细微的偏折，一面面镜子包围着前方六道身影。他与它们左右对峙，中间燃烧的风衣依旧跳跃着火舌，火光在镜面的反射下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一切影子都在这光芒下黯淡无色。
金色鬈发下的眼睛下意识眯了眯眼，这一面面镜子中映出了此刻他所面对的东西——那是一张张纤薄枯槁的人皮，光线穿过它们空洞的面庞，窗外涌进的风不断鼓胀着它们的身形。
劳伦斯皱起眉头，打了一个响指，迅速退出镜面笼罩的空间，先前的六张人皮在他眼中又成了熟悉的几人。
风衣燃烧殆尽，一阵雾气掩盖了它残余的火星，只余下一盏木柄台灯屹立。
“是灯光的问题……”
六道身影没有回答，而是漂浮向前，阻隔着它们的镜面发出夺目的金光与烙铁的呲呲响声，继而出现一道道裂缝。
没有坐以待毙，他双掌合十，一道道镜面向着中间挤压，从多边球体迅速压缩成流线型的水滴状，表面传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似乎里面的东西在向外膨胀。
镜面高频振动起来，随着“咔嚓”一声，金色的碎片四溅，金发少年躲闪不及，数道碎片划过他的脸颊与身体，留下一道道伤痕。
他顺着从那里涌出的气浪一个旋身，同时手掌张开，碎片纷纷停住，落地的一刹那，血迹斑斑的手臂往前一挥，金光碎片高速向前穿刺，最前面的三张人皮瞬间千疮百孔，鼓胀的身形也迅速干瘪下去，但另外完好无损的三具趁着碎片全部留在它们身上时，呈品字形向他这飘来。
最前面那一具是“德莱文”，他的羽翼划过他的胸口，“扑哧——”。
劳伦斯极力向后仰，但触目惊心的血痕依旧从他的锁骨直至左肋。
金色的发梢染上点点殷红，撕裂感传遍全身。
他忍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痛，翻滚着躲过下一次攻击，手指划过胸膛，黯淡的金光蒙住了伤口。
一个巨大的黑球蛮横地冲撞过来，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身影，劳伦斯手指颤抖着握紧，所有碎片在黑球来到他面前的前一刻固结成一张透明玻璃网，连接处逸散出金色的火星。
一掌猛地前推，被挤压的镜面向前突起，金色的的钻头穿过黑球，余势不减撕裂另外一具。
一柄长刀刺向他的背后，他似是预感到了这一幕，侧身避开，书页和手掌同时出现红色光泽，随着手心出现一个镂空圆盘法阵，一道烈焰喷涌而出。
“给我烧——”鬈发被热浪吹动地向后翻腾不休，少年咬紧牙关，脸色越来越疯狂，最后一具在烈焰中哀嚎扭动，最终化为点点灰烬。
“呼……呼……”劳伦斯直接倒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面庞因为伤口处的剧痛变得扭曲，从兜里拿出了一瓶粉末，解下断了半截的领带咬在口中。
掀开上衣，赤裸的胸口处有着一道青黑色的伤痕，瓶子里的粉末一点点洒在伤口处。
“呜——疼疼疼……我的上帝……”
他直接痛得打了个滚，刚好碰到掉落在地上银壶，拾起来摇了摇——还有，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灌了一大口，溢出嘴角的酒液流过他下颚的棱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同样在厅堂处，珑看着眼前的那具四肢翻折过来的尸体，有些眼熟，很快就认出来这是昨天那个人。
不过此时的他，扭曲的四肢倒着支撑地面，流着涎水的脑袋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贪婪地凝视着她，露出尖锐的长牙。
她依稀看见，关节处被一缕缕黑色细丝链接，另一端来自于天花板上的朦胧雾气——这雾气是何时出现的完全没有察觉到。
青色的尸体以一种惊人的力量弹起，脚下地板应声碎裂，两只手掌朝着她扑来。
珑轻巧躲过，几个闪身后横踢向小方桌，方桌直直向前推去，将他反方向震退了几步。
稳住身形，他的两只手掌抓着桌沿硬生生撕裂开来。
手中玉琥开始流出玉髓，在她短暂阻挠尸体的时间已经固结成一把玉色陌刀，没有后退，珑直接刀尖朝后，刀柄架在肩上，绕着他奔跑起来，尸体向前扑了一个空，惯性让他在地面上摩擦了一段距离。
珑抓住时机，沉重的陌刀直接甩出，刀身旋转着砍入尸体的腰部，巨大的重量让他如同撞击在墙面上被直接反方向震开，沿途撞碎不少家具，木屑纷飞。
扯住腰带一端，她按住末端的玉带钩，在空中一抖，原本轻灵柔韧的锦带瞬间变得笔直如一柄长剑。
反持长剑，珑快步突进，半解的深衣舞起一道道涟漪，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而旋转。
刚才已经趴下的尸体在丝线的牵引下又立了起来，在靠近尸体前的一丈距离时，珑纵身一跃在空中旋转着翻了过去，险险穿过细丝，同时手中长剑斜推，径直切断数条丝线，落地翻滚着卸力后，在尸体转身的一刹那又是抛出手中长剑，嘣的一声，一条连接着尸体的细丝断裂开来。
尸体这时半边身体已经倾倒，歪斜的身躯正在维持平衡，珑没有给他机会，灵能涌现在她的双腿，她直接冲向动作变得缓慢的尸体，弯腰躲过抓来的手臂，借着滑铲时的惯性握住还留在他腰部的陌刀，直接拔出，黑色的液体溅了她一脸。
忍着恶心，她在地面急转，迅速起身，手中陌刀在背部旋了个面，刀口再次向着尸体劈出，刀身荧光乍现，嗡鸣声穿过夜色。
“嗤——”陌刀宽厚的刀刃这次直接切过他的整个身躯，尸体应声倒地……
…………
在两人正遭遇袭击时，林深这边，所面临的困境截然不同。
他在这楼梯间已经很久很久了，他不知道自己具体在这待了多少时间，残余的一点理智只够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一开始，他警惕着身后的脚步，将提灯放在楼梯上，拔出长剑，这是他上次在学院迷宫测试时从霍尔那群人手中获得的。
听见身后传来的清晰脚步声，他汗毛倒竖，下意识地转身斜斜劈砍，剑刃披在墙壁上，发出当的一声，剑身不住颤抖，传来的力度让他虎口处疼痛。
在提灯的光圈内，并无任何来者。
他转而贴着墙壁，这次脚步声不再是从身后传来，而是从楼梯上下两侧同时传出，他就这么警惕着约莫等了半刻钟。
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他依靠着龙骨韘的作用强行保持冷静，而右眼那只暗金色的眼球，被某种神秘力量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但在它彻底失效前，他看见了一个由无数头发包裹的身影，这一定是异变源头的罪魁祸首，它阴恻恻地环绕了他几圈，接着消失不见，只留下楼梯间左眼泛着流光的黑发少年。
他开始试着找出出路，先是重复上楼和下楼，可不管他怎么走，在走过六十四级台阶后，经过四次转向，他最终都会回到原点。
不断响起的脚步声让他时刻戒备，一切进行得都很慢很小心。
接着，林深换了种方法：他脱下衣服，将衣服撕成一条条碎片，然后绑成一条细绳，开始沿着墙壁环绕。
抱着希望的他开始尝试，但几分钟后——他完全确认自己没有被任何东西误导着错误转向——他看见了细绳的首段……
完全走不出去……
更糟糕的是，这时提灯里的蜡烛已经完全燃烧殆尽……
楼道间一片黑暗，这种纯粹的黑让他开始恐惧了起来，他看不见任何东西，触摸到的一切都感觉是威胁的根源。
林深不断挥舞长剑，这消耗了他大量气力，最终筋疲力竭地瘫靠在墙壁。他想起了自己楼下的伙伴，他们一定发现了他的失踪而后开始救援，这么久没来的唯一可能就是同样遭遇了不测。
同时他也想起了自己答应过林小冉的，会安全地回去……不断地懊悔，为什么这次要出来接委托，安安静静地待在安全的学院不好吗？就这么一直躲着，当一个懦弱的人，外面所发生的种种与这具身躯或许存在的使命，对他而言，一切都是是无关痛痒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的潜意识里让他接受了这种生活？为什么他居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去抗拒这种命运？究竟是谁或者哪一群人让他如此……
缺水与饥饿开始蔓延全身，但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他很累了，嘴唇已经变得干枯，脑袋变得异常沉重与混沌，腹部先是不断地绞痛而后是来自全身细胞的疲倦，在这其间他不是没有尝试过破坏墙壁，但都不见成效。
或许是二十个小时，或许是四十个小时甚至更多，林深再也抵抗不住睡意，是翻滚着跌下楼梯的疼痛让他苏醒的，他触摸到一处略有纹理的木墙，这之前绝对不可能有，每一寸墙壁他都仔仔细细摸过——是出现不久的。
林深用尽力气抠了抠，惊喜地发现这可以抠动，但太慢了，他想到了那柄长剑，有了它一定能一点点切开。
可是惊喜没有持续多久，他发觉，在一片黑暗中，完全找不到长剑的身影，仿佛它消失了似的，一寸寸触摸着地面，不管多少个来回，都摸不到那片冰凉。
他的的心再次沉入谷底……最终，他决心用手一点点抠着墙壁——他一定要活着出去——指甲首先断裂，彻骨的疼痛让他无声地哆嗦，休息了很久，他逼迫自己用每一根手指去尝试，效果是有的，墙壁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头大小的洞，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已经能够感受到墙壁已经很薄了，但此时他的十根手指包括脚趾、关节、牙齿，一切可以哪怕去撼动着薄薄木墙的地方，伤口都深可见骨，再也无力挖掘……
彻底的绝望……
疼痛让他晕厥过去，再次醒来时，他没有一丝力气，甚至流不出绝望的眼泪，他缺水太久了。
只剩下一点点还在缓慢运转的思绪，灵能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耗尽，大约是在他用灵能维持生命体征的时候吧……
少年露出了一抹绝望的笑容，这次他很后悔，一方面是在有了可以回去的希望，回家的欲望带给他的，另一方面，是他也明白，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冥冥中有种感觉——他不久后就会死去，这股意识是他在这黑暗中不久前感受到的，它异常清晰。
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或许不是已经消失，而是他的双耳已经彻底停止了运转。
“我要出去……我要回去……回去……”少年无声地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