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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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论一个殡仪馆和医院临终病房的重要性

如果说外婆家那支是农村史,那么奶奶家这支则是城乡结合的历史。奶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我的父亲,小儿子也住在这个村里,叔叔年幼时过继给了别人家,长大后又认了回来,奶奶对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感情。奶奶的排位上写着两个儿子名字,临终前是父亲守候的。奶奶是孤身一人卖咸鸭蛋、霉豆腐、小孩玩具养大父亲的。爷爷二十几岁就去世了,奶奶没有土地,就在镇上弄了一个小卖部,卖发卡、玩具之类的东西。我小时候去过她住的屋子,在“四合院”最边上的一个屋子里,她的吃喝拉撒全在里面,鲜少有人看见她出门。有时候她会做了咸鸭蛋拿出来给我们,她还想教母亲做霉豆腐。她的屋子里到处是几十年前没有卖出去的存货,她拿一个玩具给我玩,但是那个玩具没玩一会儿就坏了,而且还有一股气味。我讨厌她屋子里的那股气味,但是我觉得她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所以有时候会去敲她的门,直到我发现尴尬的地方。因为她会在房间里上厕所,所以她自顾自脱下裤子坐在塑料桶上的时候,我都来不及反应,只能憋着一口气,找个理由逃出去。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总之我渐渐不去了。她信基督教,每周都会去教会,我感觉教会的姐妹都比我们要跟她亲,哥哥还告诉我,奶奶还会跪在草铺上祈祷。当时奶奶和外婆还有往来,互相会探望一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外婆来探望她,她就逐渐不理外婆了。奶奶非常相信她的信仰,基督教。过年我们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会向我们宣讲主的神迹和圣经的故事,我们都不理解她,像看到异族人一样用眼神驱赶她。她无疑是勇气可嘉的,但是没有坚持多久就放弃了,渐渐地也不跟我们说话了。在我的印象中,奶奶满头白发,像雪一样,脸是外国图册里慈祥奶奶的脸,但是她身上常年有味儿,让人会远离她。搬新家后,她住进了一楼一间与会客室相连的房间,母亲有时想帮她打扫打扫房间,她不乐意。她的房间像在那间旧屋子里一样,除了可见的床铺,其他地方都堆满了物件,我想她在里面应该很有安全感吧。她应该是不喜欢人群的,唯一可以看见她脸的时候,是向父亲宣讲基督教的时候。我从旁边路过,看见哥哥一副吞了鸭蛋咽不下去的表情。

即使年老,她仍然会去本地的福音堂,但是据说她的姐妹都陆续离开人世,所剩无几了。她很孤单,孤单到最后彻底远离了亲人和儿子。舅公来看他,她也是淡淡的,可能是太老了吧。舅公是他们家族中最小的那个儿子,只比父亲大四岁。我知道他们家族中还有一个姨婆嫁到了邻市里,小时候我们去过她家玩,她是一个很胖的很慈祥的老奶奶,跟奶奶一样皮肤雪白,身上是一层一层的肉,姨婆走在奶奶去世的前几年,她们的感情应该很好,因为说到姨婆的时候,她会表现出关心的样子,即使是一点关系的样子,在我眼里都可视为激动了。奶奶走的前一个月,十分痛苦,又或者是故意想要让我们讨厌她,割裂这最后的羁绊,好升上天国。她的头脑大概是不清楚了。她安详地走了,躺在棺材里,我没有见她的最后一面,她是夜里悄悄走的。据哥哥说,他看着奶奶,而奶奶好像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说得十分神秘,好像一不小心窥见了死神的秘密,他说:“奶奶好像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然后就走了。”

我们一家人经常听见奶奶半夜呻吟的声音,气息是弱的,没有落处,好像下一句就归于寂静了。她一句又一句的呻吟着,糊糊涂涂、黏黏糊糊,她喊父亲的名字,念一些事情,这是哥哥听见的。而我睡在她上面的房间,臆想中她发出的声音是“痛啊——痛啊——”我不知道她哪里痛,她的声音是那么凄凉又恳切,几乎让全家人快精神衰弱了。奶奶的丧礼在新房1楼的大厅里举行,油亮的黑色棺材就放在往常放茶几的地方,棺材前面横铺了草席,方便人下跪。桌上放了奶奶的黑白相框,靠墙站着花圈。奶奶的黑白相框比爷爷的大了近一倍,在男尊女卑的农村有一种讽刺的感觉。我没有见过爷爷,他的遗像上写着二十几岁卒。

长大后我与奶奶有过一次单独的接触。

初中物理课,有一次要做一个实验道具。做得好的人可以留下道具传给后辈看,虚荣心促使我半夜三更在1楼楼梯间扒拉废弃的易拉罐。我正在用一把大剪刀戳开易拉罐表皮的时候,奶奶房间的门开了,她的白发乱蓬蓬的,手里抱着一件长袍,她走近我,身上竟然没有味儿。她看了我一眼,了然道:“在做实验道具啊。”说完,就像她的语气一样轻飘飘地退回了房间,她忍不住念叨到:“做实验好啊,上学要做实验啊。”露出了羡慕我上学的感情。她说出“实验道具”四个字的时候,我都惊了,觉得她高深莫测,很有智慧,就我手中一个开膛破肚的易拉罐,换我肯定看不出要干啥的。1楼归于宁静,我接着埋头做完了那个实验道具。上面用的一个铃铛,还是小时候奶奶给我的。掐指一算,奶奶走了快4年了,当初一刹那解脱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守孝三年,能提醒我的只是遗像和大门上绿色的对联。当初一刹那如释重负的感觉正在慢慢平缓,铺陈开来。一个人走了,带走了很多东西,相关的记忆竟然也慢慢变淡。那一屋子的陈年旧味常年弥漫,关于奶奶的记忆还在,但是家里人极少谈论,临终人的痛苦,也是活着人的后怕。如果死后有归属,她应该在天国吧,她只是与我们信仰不同,临终前的痛苦只是脑袋不清醒的最后挣扎。以前在老房子里说外公变成了飞蛾来看我们,现在在新房子里说奶奶变成飞蛾来看我们。

十二岁那年

妈妈的腰椎问盘突出症暂时被爸爸治好了。她又能欢快地每天工作,唱歌。但是爸爸连她唱歌也讨厌,说她吵死了。爸爸这个人就是一个成年巨婴,平时在家连自己的袜子也不洗。

“你爸爸说要是我不跟他结婚,他就把我家人都杀了,我害怕死了。你大舅、外婆都不同意我嫁给她,但是我害怕啊.“

“你现在是享福喔,哪有我小时候命苦,割那么多稻子,晒谷,后来到镇上,我就没下过田。”

“妈妈,我怎么流血了?“

“给你这个,不要让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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