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刘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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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豺狼

圆白透亮的夜明珠四分五裂地碎落在毛毯之上。

只见台阶之上,拓跋嗣已站起了身,他抬起手来,怒指着那壮硕将领。

“你若再敢妄谈此等乱国之言!朕便亲手砍了你!!!”

“臣…臣…………”将领顿时呆愣在原地。

这名将领名为车路头,先帝拓跋珪在时,便委任他担任太子拓跋嗣的帐下帅,他平日善于修身,谨慎而没有过错。

车路头先前发怒,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那些人日日在他耳边扇风,言崔氏父子有不臣之心。

他因为忠义被封为忠意将军,车路头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当然,他也是有些私心在的。

宗敞口出狂言,车路头正想借此机会打压崔浩,打压崔氏,打压汉臣!

可…拓跋嗣竟怒到要亲手杀他的地步。

“臣…臣请陛下恕罪。”车路头不断磕着响头,颤声道。

“给朕滚出去!!”

“谢…谢陛下!”

拓跋嗣怒声刚过,车路头竟真的用头顶着地,如同翻跟头般从毛毯之上一下下滚着出了殿。

崔浩趴在地上低着头,用余光扫到此幕,饶是一向喜怒不形与色的他,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宗敞站在大殿中央,他在拓跋嗣大怒之下砸了夜明珠时,脸上都未有变色,就像是早有预料到此前一幕般。

拓跋嗣在御榻前来回走动,过了好一会,他才将怒色缓了下来。

“崔卿不用如此。”

“谢陛下。”

匍匐在地上的崔浩在得到拓跋嗣的允诺后,方才起身入座。

“家事”处理完了,拓跋嗣便看向了宗敞,他喝声质问道。

“你刚才可是在故意激怒朕?”

拓跋嗣言激怒两字时,因其带有怒腔走了音,竟让人不由联想到寄奴二字。

宗敞出使魏国,是为了“寄奴”,拓跋嗣故意晾着他,此时接见,也是为了“寄奴”。

刚才车路头喊的鲜卑语,让拓跋嗣不自觉地参杂了口音。

“激起陛下的怒火的,不是外臣,若是一国君王身前,只有着会阿谀奉承的媚上小人,那这个国家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卿出此言?是在逼朕出兵援秦?!”

拓跋嗣再宽仁,也不免有些破防,他本以为这英隽之称呼,只是描述其面相罢了。

“哈哈哈哈!”

“卿又在笑什么?”

“外臣在秦国,乃微末之人,若是秦国被灭,臣也大可投效他国,陛下为何会认为是臣走投无路,因此孤注一掷来激怒您呢?”

拓跋嗣听了,觉得宗敞言之有理。

他坐了下来,以手扶着金丝权柄。

拓跋嗣倾斜着身,审视着宗敞,就像是一头草原上统御狼群的狼王,“俯视”着天空中盘旋的鹰隼。

“臣之陛下,在外臣离开长安前,对臣述说了唇亡齿寒之道理。”宗敞顿了下,又朗声道:“请陛下恕臣直言不讳,臣之陛下不及您,而臣之陛下尚能明白此理,您又怎会不明白呢?!”

拓跋嗣正要开口,宗敞声音突兀的拔高。

“陛下明白!而陛下却屡屡拒召外臣,可是因为惧怕了年长一倍于您,须鬓早已斑白的刘寄奴?!!”

喊声回荡在空落落的大殿之内。

宗敞见拓跋嗣一时沉默,竟又高声喊道。

“既然陛下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外臣便说说自己的道理。”

说完,宗敞未有半刻犹豫,继续朗声道。

“世人将刘寄奴比喻为虎,臣之陛下不如您,为豺,您也不如刘寄奴,为狼,豺狼豺狼,若是不两国众薪抱火,迟早会接连为虎所食!!”

看着不卑不亢的宗敞,拓跋嗣心中有着强烈的招揽之意,可出兵援秦,关乎着国家大事,他不得不再三斟酌。

“陛下还在考虑什么?刘寄奴年过半百,连驾马冲杀都困难,陛下若是坐视他吞并秦国,夺取关中之地,以晋之水师,陛下怎能阻扰他吞食苻秦,两凉呢?”

“到那时,陛下所坐拥的疆土,相比于晋,是多?还是寡?”

“卿莫要再言这些,卿若能给朕一个真正实切的理由,朕会考虑。”

拓跋嗣话音刚落,宗敞重重点了一头,“好。”

“陛下忧虑是否要出兵援秦,无非就是怕到头来一无所获,您的宗室,魏国之勋贵将不受管控。臣之陛下只是因继位之初,对政务生疏,一时治国不力,可即是如此,我秦国尚有二十万大军,陛下哪怕不愿援救秦国,秦国也能据守雄关险隘,与晋一战。”

“既然秦能与晋一战,朕为何要出兵呢?”拓跋嗣故问道。

“秦相比于魏晋两国,左有苻秦,二凉、北有夏国年年进犯劫掠,先帝嫁公主与陛下您,便是为了魏秦两国能够结成兄弟之国。兄弟如同人之手足,女人如同人之衣裳,臣听闻陛下与公主十分恩爱,陛下不愿援秦,便是断手足,扒衣裳,于情于理,皆不该。”

“哼!”

拓跋嗣很想让崔浩来替自己辩驳,要不是他心里非常明白刘裕对自己威胁,他早已搭起弓来,将这鹰隼从空中射落在地。

“照卿所言,朕年富力强,刘裕年老力衰,朕为何要着急?”

拓跋嗣见宗敞迟迟不拿出些实际的好处来,也是失了耐性。

“只要陛下答应援秦,陛下与王公,定然不会让贵国的大军白走一遭,其他的臣不敢担保,但,贵国支援所花费的钱粮,臣斗胆越矩,替臣之陛下答应。”

听此,一直沉默着的崔浩,也站起身来进言道。

“陛下,臣有一句谚语要告知陛下。”

拓跋嗣见崔浩开口,当即允下,“崔卿请直言。”

“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秦国尚能有宗敞这般敢直言的诤臣,由此可见,秦国气数未尽,但。”

拓跋嗣本以为崔浩是赞成出兵,这个但字一出,他那一双凌厉剑眉再次皱起。

崔浩犹豫了片刻,又道:“北方蠕蠕接连叩边,国内尚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居无定所之百姓。去岁,国都霜旱,秋谷歉收,粮荒肆虐,云中、代郡一带饿死荒野百姓不计其数。陛下要派兵驰援秦国,派去的兵马多了,国中粮食便不能自给,若是再出现天灾,又要徒生动乱,而若是派去的兵马少了,只不过是雪上加霜,锦上添花罢了。”

“依臣之见,陛下此时最该做的,乃是与民生息,待国力恢复,陛下坐拥河北乃至草原,有着广袤的土地,有着望不到边际的马场,有着百万大军,数十万铁骑,晋军安敢我犯魏国之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