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寻袋记
草长莺飞，晴空万里。
道童徐号穿梭丛林中，步步生莲，左手青铜罗盘，右手点指轻算。
元寿接连不断涌入罗盘中，复杂的青铜罗盘不停转动，阴与阳来回转换，惟有中心的指南针，指向前方，不曾更改。
“这边！”道童朝身后喊一嗓子，又加快步伐。
在他身后，一男一女两个娃子早已步履蹒跚，你扶着我的胳膊，我拽着你的衣角，摇摇晃晃，好似喝醉酒，随时都会倒下。
男的孩子叫徐三，女的孩子叫徐四，是徐号给他们取的名字。
徐三气喘吁吁道：“慢一点，你别跑那么快，这一通跑啊，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你等等我俩！”
徐四，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贪婪吸吮空气。
“你俩也太废物了吧，”徐号不满道，“遥想当年，我跟师姐在鬼吾山，追那恶鬼七月十五，师姐就跟一阵风一样，一边追一边唱，吓得七月十五脚下直打趔趄，我当时比你俩还小哩，始终跟在她背后，没给她拉开那十步的距离，你们呀，还得练！”
“那个……”徐三欲言又止，终在徐四眼神的示意下，咬牙开口道：“咱们这么离开师父，是不是有点太伤他了……”
他俩不记得徐瞎子，都是徐号对他们念叨的，说如今所处的世界都是荒唐的假象，而徐瞎子是他们四人的师父。
四人里，包括徐娇。
“一家人，一定要齐齐整整，一个都不能掉队……”
俩孩子无依无靠，忽然从天而降师父、师兄与师姐，心中何其欢喜。
可是……刚才这位大师兄做的事，心口不一。
“唉！”徐号叹气，放缓脚步，回头给两个孩子解释，“咱这位师父，活的时间太长，见识的东西又太多，有点太过故步自封……”
徐三抬起手来，小心问道：“师兄，故步自封是什么意思？”
徐号：“就是脑子秀逗了，干什么事都畏手畏脚，想稳步前进，可这世道，稳健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有时候就得像赌鬼一样，直接梭哈！”
徐四总算缓过气来，疑问道：“这跟刚才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徐号诡异一笑，“我点他呢，不然的话，他现在敢使出夺天之法？”
徐三与徐四跟听天书一样，云里雾里，好像懂了，又好像完全没懂。
“听我的，准没错，”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对与错，善与恶，由他们大人去分个清楚，咱们要做的，找到那口袋，救出徐娇。”
徐三心想：“都找了好几个月了，哪有口袋，这不是你自己编的谎话吧？”
可没敢真说出口，他害怕徐号一气之下，把自己赶出才融入的大家庭。
大师兄大概率是魔怔人，可他会保护自己，魔怔人就魔怔人吧！
“我可没疯，”徐号满面欢喜，“之前咱们数次无功而返，是因为思路搞错了，现在，我有十成十的概率找到口袋。”
“怎么……你们不信？”回头时，一只白净如玉的手忽然伸过来，捂住他的口鼻，迅速拽他到树后。
“你？”徐号认得对方，生着一张比女人还女人的脸，有个女人经常叫他“娘小子”，徐瞎子还说，这人是猛虎，天底下最凶恶的猛虎。
他怎么在这儿？
“嘘！”华勿喜手贴在唇前，示意他噤声，接着，指向远方的功德林。
钟馗！
徐号哪里不认得这位除鬼天师，徐娇就是将自己个儿献给这尊大神，才从群魔中保全他们师徒二人的性命。
就在他的白口袋中！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眼睛急忙打量钟馗，要找到口袋所在，想尽一切办法弄到手。
徐号的眼神一变，“不对呀，他怎么变这副模样了？”
今日钟馗，与记忆里冷峻无言的天师略有不同。
身形亦如往常伟岸，如通天的山岳，压的心中喘不过气，可他有头……
钟馗怎么能有头呢？
史书往前翻五百年，但凡记载钟馗，都是无头天师，颈子上那些东西哪来的？
难道忽然记起自己无头这事，故意找了几百个人头组合起来，要过过瘾，弥补五百年来的遗憾？
颈上，是几百颗人头组合成的头颅模样。
还有左手，毛茸茸的，细看才发现，竟是成千万的手黏连而成，摆动时，犹如长发荡漾。
邪物！
望之，惊恐万状，SAN值蹭蹭往下掉。
那么多脑袋前后左右张望，似未发现躲在树后的四人。
“他在找什么东西？”徐号诧异。
邪物钟馗迅速迈动脚步，无数眼睛犹如探照灯，扫描周围，以他的实力，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
或许……目标并不在此？
几分钟过去，身影越来越远，只能在树林上方看到半边身子。
“终于走了！”华勿喜呼出一大口气，瞧见徐号跟了上去，急忙伸手将其拽回来，厉声道：“你不要命了！”
这个小家伙，给钟馗塞牙缝都不够，出去纯属是送死。
徐号焦急，眼仍旧停留在钟馗身上，“我得找找那口袋，没准还在他身上。”
“什么口袋？”华勿喜一愣。
徐号将前因后果同娘小子解释一遍，仍旧要去。
“你没失忆？”事情他大概了解了，可现在最感兴趣的，是他完好无损的记忆。
华勿喜自己，是在记忆长河中反复漂流，耗费极大的代价才找回自己的记忆。
难道这孩子也受过记忆长河的折磨？
徐号不像显摆的显摆道：“我和你们不一样，身为道门之人，尤其是我师父这一脉，有些东西是永远都忘不了的。”
这话倒把徐三与徐四说的脸通红，这段时间，他们好像除了吃，把什么都忘了。
华勿喜接受了这说法，南齐高人无数，并不稀奇，可有些事却闻所未闻，比如徐娇在口袋里。
华勿喜：“献祭之人，不是都神魂俱灭了吗，怎么会在口袋里？”
徐号又摆出那副小大人的身姿，解释道：“自古以来，诸天神佛与人交易，从不看自己要什么，而是看你能给什么，他们予你无上的法力，难道就是为了要你神魂俱灭？”
“这等亏本的买卖，你觉得他们会做？”
话说的在理。
徐号看一眼钟馗，复道：“别的神仙我不清楚，不过如出一辙，用无上法力换来的这些玩意儿，几乎就变成他们的私产，终有一天，会再用来与你交换别的东西！”
他之前曾听徐瞎子说道过这些事，也正是在那时候，他想到“徐娇还活着”这种可能性！
华勿喜听懂了，却蹙起眉头：“听上去怪怪的，怎么跟那些奸商一样讨厌可恨？”
徐号道：“他们就是奸商，一群用法力剥削凡人的奸商！”
“我可以帮你，可在此之前，你先帮我找一样东西！”
道童年纪虽小，懂得却不少，估计有办法帮助自己。
“你说，只要小道我能做到！”
华勿喜望着天空，认真地说道：“你帮我找出周元通的记忆，现在，只有他能帮我们逃离这鬼地方！”
不知怎的，当他认清这地方的虚假以后，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周元通。
曹乌龙实力太菜，张中年又不靠谱，只有周元通，无论多复杂危险的事，到他身上，总会迎刃而解。
相信现在，也会一样。
“一个将死之人，能有什么本事？”徐号心中不满，能破局的，只有他师傅徐瞎子和师姐徐娇。
不过，既然答应人家，就说到做到，重新调整设置罗盘，口中念念有词，最后一指点在罗盘上，体内元寿疯狂灌注。
罗盘登时开始旋转，天干地支，阴阳五行，不停交换重组，最终，也一并指向……钟馗！
“你确定？”华勿喜将信将疑，“你小子不是唬我吧？”
娘小子发怒，别有一番风景，徐号心中一寒，急忙摇头，“小道我对道起誓，绝无虚假，否则天打雷劈……”
且信他一次！
华勿喜摇身一变成为孩子头，带领虾兵蟹将们，抄小路追上钟馗。
保险起见，他们始终与钟馗保持百米的距离，一边追赶，一边观察。
徐号催问：“看到了吗？”
他个子矮，四周又有树木遮挡，只能隐约看清钟馗的影子。
华勿喜追着仔细观察，好久好久，一无所获，回头问：“你确定他身上有那个口袋？”
“我能骗你不成！”
苦追无果，华勿喜重新观察形势，有了主意，说道：“到前面去，咱们找棵树爬上去，仔细看看！”
站在高处，看的清楚不少，华勿喜集中精神，眼都酸了，终于问道：“你说的口袋，上面是不是有根红绳？”
“对对对，找到了？”徐号大喜。
华勿喜沉吟道：“找是找到了，就是不好弄出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在这肉里长着呢！”
钟馗的身体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至今仍未愈合，只是两边伤口里各长出无数手臂，似热恋的情侣，五指交扣，勉为其难的把裂口封住。
徐号所说的大口袋，就在裂缝中。
这怎么取出来？
四个人蹲在路口，眼巴巴看着钟馗朝临安城方向移动，苦涩溢于言表。
他们四个加起来，估计都不够钟馗一口吃的。
犯难之际，流光一闪而过，一头撞上钟馗后背，力道之大，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何其生猛！
谁啊？
空中，佛光流转，辉盖日光，头戴仙冠，额刻佛印，颈后无量峰，端的是一尊在世菩萨。
“李！焕！然！”
四个人，无一不识李大善人的名号。
如今所处的欢喜世界，全拜其所赐。
“都是他干的？”徐号只知道李善人的身份，与李焕然的交集，全无印象，不过还是说出心中的纳闷，“他怎么想的，竟想弄出个欢喜界来，难道他不知道善恶悲喜是相生共存的？”
这种事，他老早就听徐瞎子讲过。
恶无除尽日，悲无泯然时，恶尽善不存，悲灭喜不在。
“他这么搞，会出大乱子的！”想起后果，他大惊失色。
徐瞎子以济世为己任，也曾想过这种办法，可通过天眼观测诸天以后，就立即放弃了。
“恶，只能压到最低，却无法彻底荡除，若一意孤行，终有一天，恶会以另一种更猛烈的方式降临……”
这是徐瞎子的原话。
徐号嗟叹：“太傻太天真……”
菩萨李焕然与邪物钟馗的战斗，一触即发，这可都是诸天里的真神，每出一招，风云变幻，天地震动。
难解难分！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四人急忙后撤，躲到安全的地方，欣赏这场仙佛之争。
“不对啊……”徐号忽然记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钟馗的果位已灭，已经死了呀……”
咬破指尖，在空中写下一道符篆，迅速推算，忽然间倒在地上，指着钟馗，惊恐万状。
“他他他他他……他是万恶之源！”
徐瞎子的话，犹在耳畔：“恶，只能压到最低，却无法彻底荡除，若一意孤行，终有一天，恶会以另一种更猛烈的方式降临……”
“得赶紧告诉师父，这地方就要变成一方炼狱了！”
手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鸟，吹一口元寿到身上，口中轻念：“纸为身，寿为魂，瘪煞瘪煞，似鬼非鬼，似人非人！”
“啾！”纸鸟放出鸣叫，拍打翅膀朝临安县去。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也坐不住，望着远处的战斗，语气凝重道：“让他们斗，咱们干净想个法子把我大师姐弄出来，这种情况我可处理不了！”
华勿喜摇头，“那样的战斗，咱们根本无法插手，只要被波及一点，就会神魂俱灭！”
“我有法子！”徐号计上心头，立即召唤出五行纸人，手握着玉子板。
“嘎嘎……嘎嘎……”
纸人土凝结出岩石皮肤，护住其余纸人，在徐号的操控下，悄悄靠近。
每一次被战斗波及，身上的岩石就碎一大片，他赶忙投入大量元寿，保护它们。
某一刻，钟馗又给李焕然击倒，大地剧烈震动。
“就是现在！”
纸人土原地转一圈，扔铅球般将剩余纸人扔出去，纸借风势，落在钟馗胸膛上。
纸人火吐出烈焰一道，烧的纸人金身子火红，全力一斩，将口袋旁边的手臂分开，纸人水立刻流淌进去，卷着白口袋出来。
纸人木手如藤蔓，抱住口袋与剩余纸人，迅速收缩搭在纸人土身上的手臂，犹如炮弹，飞射回来。
最终，心心念念的白口袋终于回到徐号手里。
“搞定！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