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彩门戏法
血腥红,落徐量手上,浇得西瓜籽放红光。
等西瓜籽喝饱了血,变戏法的收起剪子股,走到街边儿,捧把腐土,给籽儿盖一瓷实。
手再一伸,掏出大小葫芦,倒点青水,浇点黄水,嘴跟念咒似的,一阵嘟囔。
三声鸡鸣,两声狗吠,再一瞧徐量手上,嗬!青叶绿蔓可就冒出来啦。
瓜蔓长得疯,一盏茶的功夫,扯一丈长。再一愣,上头结人头大一西瓜,半岭花衫粘唾碧,一痕丹血搯肤红。
西瓜红瓤红皮,赤如丹砂,赛菜市口行刑剁下的脑袋。
血西瓜长出来,徐量像被吸了血,脸刷一下煞白,木在那啦,失魂一般。
变戏法的乐啦,伸手拍瓜三掌,拍一掌,瓜大一圈,徐量血气少一分。
三掌拍完,这瓜牛头般大,徐量跟吸干的死尸没两样啦。
变戏法的手一攥,瓜秧子从徐量身上扯开,摘了那血西瓜。
这抱着西瓜正要走哪,才挪两步,一老妪拄着拐棍儿来啦。
青襟布衫蜈蚣纽,两腿罩着灯笼裤,蓝土布团御身围裙,头上挽个堕马髻。
剑老无芒,人老无刚,往人前那么一杵,嗬!一团和善气。
这是哪位?驮孙子求徐量那老妪。
她跑江湖卖艺,早年也是彩字门,变戏法的。
包子铺边那胡同,她住里头小院,出门溜达,瞧见徐量这一出。
她打眼一瞧血西瓜,眉头皱得可深。
江湖八大门,彩字门里头幺蛾子,她可门清。
彩门戏法,跑江湖卖艺的,来回也就那些名目:三仙归洞,撕纸拈豆,搬运术,神仙索……
可这是明面,暗里还有戏法阴门,阴门多是邪术。
人变戏法,你给捣乱,他胳膊里种一瓜,拿刀一砍,瓜掉啦,你人头也掉啦!
还有惹了官府的,他闹腾完,拱一面缸里头,人就没影啦,江湖上管这叫壶天术。
阴门里,邪术多,杀人害命。
老妪师承阴门,没害过人,只走江湖保命用。
她一打眼,瞧出这血西瓜的猫腻,可不干愣着啦。
衔环结草,大恩以报。人救她孙子,她岂能袖手旁观?
老妪虽七八十,身子骨却硬朗。您瞧她这步子迈的,那叫一个稳,哎……摔啦。
甭怕,摔啦人爬起来。
老妪凑跟前,手拍西瓜道:“您这瓜,保熟吗?”
变戏法的没言语,老妪施一江湖礼道:“高人见礼,这血西瓜,五两银子卖给老身如何?”
戏法师嘴一撇,斜楞眼儿道:“你买?行呐!珍珠百斛,黄金千两!”
老妪阴了脸,拿他腕儿道:“话不可说尽,事不可做尽,凡事太尽,己身遭殃!”
变戏法的咧嘴干笑:“买卖买卖,有买有卖,谈不拢,莫强求。”
老妪不言语啦,着邻里拽徐量到后院。
粗麻绳绑大磨盘上,里三道,外三道,绑的瓷实,捆成粽子啦,头上又罩一口大铁锅。
变戏法的抱起血西瓜,没走两步,摔一趔趄,大口喘粗气,脖子憋通红。
怎么地?血西瓜忽重如巨石!他努着腮,咬着牙,撅着腚,愣走不动道。
他再一努劲儿,西瓜“咣当”砸下来,腿给砸折了。
变戏法的闹明白啦,这是遇上同行啦!
他折了面儿,脸憋通红,怒道:“某家抱不走这西瓜,便把它砍切了,请南来北往过客尝尝酸甜。”
拖着瘸腿,怀里一掏,亮出屠牛刀,锃明瓦亮,胳膊抡老圆,朝西瓜砍去。
“咣”!直冒火星子,砍在铁上一般,刀印儿都没留下。
“咣”“咣”“咣”,又一顿乱砍。
老妪脸铁青道:“自作孽,不可活。”
最后那刀,变戏法的可卯足了劲儿,攒足了气力,一蹦三尺高,嚯!他跳起来砍。
“嘭”!砍在西瓜上,屠牛刀却叭嗒掉地上啦。
他捂着脖子,上头一排屠牛刀印。血跟杀猪似的,脖颈子里直往上窜。
再一瞧,斗大的脑袋掉在地上,叽里咕噜乱滚,那血淌了一地。
嗬!羊肉串可没少吃,这血可都是孜然味儿。
老妪回后院儿,掀开铁锅,解了麻绳,拽徐量到血西瓜跟前。
拿手连拍三掌,拍一掌,西瓜小一分,三掌后跟着一抚,嗬!西瓜没啦。
徐量回了血气,脸红亮,眼放光,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您给他套个驴套,他能犁二亩地。
老妪让孙子跪地,给徐量磕仨头。
扭头拄着拐,回后院儿,收拾好行囊,贩子吆喝声中,离了京城。
戏法阴门恩怨多,她破了人的法,梁子易结不易解,远离是非地,不做是非人。
江湖有难,他人救急。这番戏法阴门的比斗,老妪终是救下徐量性命。
可您细想,徐量若不是舍命救人孙子,今儿个这场横祸,见阎王的就是他啦!
说是救人,实则救已。行恶得殃,行善获福。
真叫是: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
徐量这一琢磨,回过味儿,迈步推门,进了棺材铺。
文房四宝伺候着:宣州羊毫笔、溪提金汁墨、沁心堂水纹纸、烂河山的端溪砚。嶙峋的瘦金小字,游龙走蛇的妙笔行书。
手一停,笔一顿,一副楹联贴门边,两行小字瞧分明。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天挨黑,变戏法的尸体送来棺材铺。
阴阳灯照,尸体定价四品,奖励一门彩门戏法:神仙索。
江湖上有人演:立根绳子通云端,人爬上半空,说上了天宫,王母蟠桃园里偷俩桃。等人顺绳下来,打眼一瞧,嗬!手里真拎俩桃,奇哉怪哉!
阴阳灯看罢,这位姓氏名谁,怎么揽打行的活,怎么接东厂的钱,徐量瞧一满眼。
一个打行,一个东厂,这仇,他可记着啦!
戏法师这档子事到这算了结啦,但您可记得,打行跟徐量的事儿,到这可没完呢,后头还有故事。
余下两日,徐量没弄嘛,埋头治病,救人赚钱。
京城蛇灾,遭殃的可不少,他有禁天地蛇术,能解蛇毒。
棺材铺乌泱泱挤满了人,都是被蛇咬了,来求医的。
咬了他给治,不白治。
治好了,得给银子,买命的钱。没治好,也得给银子,买棺材的钱。
杀蛇救人的法子他不用,不敢用啦,再杀十条蛇,蛇缠腰就要小命啦。
站棺材铺门口,您往里边瞧,挨蛇咬的可不少。
瓦工,木匠,渔夫,茶商……五行八作,家贫的家阔的,蛇咬人不挑穷拣富。
有背老母来的,有牵孩子来的,有抱媳妇来的,有抱别人媳妇来的……男女老少,济济一堂。
人命关天,男女礼数也顾不得啦。
几个美妇白腿香臀上挨一口,也只得衣服一撩,求诊问医。
棺材铺里,白花花露好几团肉,瞅着香艳晃眼。
徐量点两柱香,捏手里,一本正经道:“糙老爷们,半大小伙,可都管好自个儿眼睛,您谁盯人妇女屁股看,我这香可烧你!”
话说半截,香一抖,嗬!烧了自己半襟衣裳。
治了病,救了人,赚了钱,金刚功喂够千里银子,过了铜人境,到银人境啦!
一拳打将出去,嚯!轰隆隆一堵土墙倒塌。这气力少说也得数百斤,横推马倒,倒拽牛回,霸道!
徐量置好行囊,备好禁蛇术的物件,练了会金刚功,出一身热汗。
夜鹊隐林,徐量棺材铺关门,灭了灯笼,吹了蜡烛,朝床榻一躺,好梦困腾腾。
睡饱了觉,歇好了乏,明儿个一大早,上蛇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