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油锅抓银子
傻大个一听这话,再瞧他个头,无名的业火直往上冲。
哇啊啊气炸连肝肺,锉碎口中牙。
“臭小子,莫要狂!爷今儿让你瞧瞧啥叫江湖!”
这边撂下狠话,虎步一字迈开,腰般粗的胳膊朝上一搭,使上劲一拽,大叫一声:“过来吧你!”
手腕攥手腕,胳膊拉胳膊,两边这么一较劲,嘿!您猜怎么着?纹丝未动!
看热闹的傻了眼啦,傻大个脸臊通红,再运二番劲,还是无功。
再三番,又四次,瘦猴笑啦,细胳膊一扭,道了声:“进来吧你!”
再一瞧,傻大个滴溜溜打一旋儿,愣被拽进圈里啦。
高手在民间哪!
这傻大个是个愣人,旁边这个指点,那个嘲笑,他哪受过这个?
再一想,我这么大的块头,输给一瘦猴,以后搁脚行,我还有脸混吗?
越琢磨越拧巴,越寻思越窝囊,心里这结解不开啦!
踏上台阶,足底一蹬,脑袋往下一栽,可就撞在了石阶上,血流的赛糖汁儿。
再一瞧,隔楞一声,死尸躺地,可就没了性命。
那边厢,没一人当事儿。只瞥一眼,笑一阵,露出一口白牙。
江湖市井,嘛最不值钱?穷人命!
斗过一趟,再来二回,第二回的名目是大水缸憋气。
一头扎进水缸里,谁先憋不住啦,算输!
名目一定,那边推出一小伙,朱颜玉唇,肤如羊脂,秀气可人。
小伙绰号“梅娘子”,男儿郎身,女娇娥模样。
他往这一杵,跟旁一阵哄笑。什么梅娘子啦,梅姑娘啦,河边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他最恼人称他女子,说他娘气。
这边一撸胳膊,撩起袖子,骂道:“我看哪个畜生敢再说一句!”
跟旁有套话的,道:“说啥?”
“梅娘子!”
“嚯!这回可是您自个说的哇!”
周围哈哈大笑。
他抡起拳头,急头白脸打将过去:“老娘跟你拼啦!”
闹归闹,脚行二番比斗不能落下。
脚行里头,梅娘子算一奇人。
水里能耐没有,狗刨都刨不动。可论憋气,运河上下,他第一没第二,第三差着十万八千里。
上回掉河里,没个人搭救,他不会水,憋着气儿,一口不喘,愣憋半天,从河中央漂上岸啦!您说这多稀奇。
这边出梅娘子,那边可慌了神啦,论憋气,他哪有抗手?
可人脚行把子不慌,眼珠子骨碌一转,推一黄牙小子上去了。
“这不大板牙吗?跟梅娘子比憋气,他算个儿吗?”
两边更不答话,抬俩深腹大缸,腹宽口窄,倒满了水,老缸水里凝天色。
这俩一扭脖子,野鸡闷头钻,头拱大水缸里啦。
不点香柱,不挂漏壶,谁先拔头,谁输!
脚行头儿一拍大板牙:“伙计,今儿这黄历,定宜上梁满修仓,成开所遇均大吉。扬名立万!”
拿手又拍两下,拍的可诡异,没人瞧出门道。
谯楼之上一通鼓响,邻舍墙边两声鸡叫。
这一瞧,梅娘子身不动,脚不乱,杵在那里,好一团四平八稳气。
可打眼再瞧大板牙,他愣杵在那里,稳如房上梁,别说身子,连片儿衣角都不动。
“嚯!大板牙嘛时候有这能耐啦?”
酒三巡菜五味的功夫,胜负可见分晓啦!
梅娘子他就是河鳖王八,也有换气的时候。大水缸里咕嘟咕嘟冒泡,这一摆头,他撑不住啦。
他出了水,大板牙可还抻着哪,赢了也不出来。
脚行头儿一拍他肩,把着他出缸,扶在怀里:“今这黄历,无伤无劫喜透出,财来相济印来助。赢一通透!”
赢是赢了,可您记着,打这儿起,运河上下,可就没大板牙这号人啦。
比过了两回,这才到哪,别歇着。这第三回,才吓人哪!
比嘛?油锅抓银子。
一口大铜锅,錾刻灶王爷的糖元宝,两耳圆身,炉火烹脍喜胸膛,松萝共倚口欣尝。
下面堆着南山松木,大火烧着,噼里啪啦。锅里倒满热油,几番磨榨,烹调煎炸。
松木烧的旺,多会功夫,一大锅苏麻油翻滚四溢,热气腾腾。
等油烧得炸溅乱滚,木盘上托来碎银,二十个小元宝,一个一两。
元宝囫囵倒进油锅里,点一炷香,一炷香的功夫,谁捞的元宝多,谁赢。
前面两番比能耐,这一番可要了命啦!
呲呲热油,您滚头猪进去,捞出来就是烤乳猪,金黄酥脆。
人这胳膊伸进去,不得炸一酥脆?
您可能寻思,这苦差能有人干?你别不信,还真有哪!
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便做推磨鬼。您把钱给足喽,刀山有人上,火海有人下。
眼下山河涂炭,人如草芥,为俩烧饼都能杀人,甭说这么多银子啦。
二十两银子,两边脚行各出一半。谁敢上前捞,捞多少全归他自个儿。
您瞧这边,不怕死的可就上来啦!
这是个东街的叫花子,癞头鼠眼,蛤蟆嘴,缺条腿。
腿咋没的?牙婆害的。
江湖有三姑六婆,六婆里有牙婆。弄嘛的?拐卖小儿,人贩子。
这乞丐就是被拐的。折断一条腿,弄瞎一只眼,当狗儿养。驯好了让他当街跪地,卖惨求钱。
后来被人发现报官,活剐牙婆贩子,这才得救。
这人瘸了条腿,卖不了力气,只能当叫花子要饭度日。
可时逢乱世,都揭不开锅,几家还有口粮打发乞丐?三天就要到两粒芝麻,眼瞅要饿死街头。
脚行瞧见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带他来这啦。
油锅捞银子,捞着多少你得着多少。
横竖不好活,乞丐一咬牙,赔条胳膊也当个饱死鬼,干啦!
不磨叽,这边喘口气,那边手一伸,黢黑的手可就进油锅啦!
烈火烹油,直冒黑烟,油锅噼啪翻滚,溅着滚烫的油花。
乞丐不打愣,他知道,越愣越坏。
凭一股狠劲儿,一把捞上来,胳膊皮开肉烂,命好还能保住。
你要伸一半嫌疼,再发愣,那这胳膊准废啦!
胳膊探过去,赛撒上黄酒葱姜的五花肉往油锅里滚。滋啦一阵炸油声,一股肉香味往鼻子钻,乞丐摸上来一两银子。
再一瞧,那条胳膊金黄酥脆,皮开肉绽。
人有雀腹钱难赚,一两银子一两血。
他还不能乐,为嘛?
来前脚行说了,油锅抓银子,赢了银子归你。
可要输了,那没辙,一分你捞不到。
他捞了一两,看对面能耐了。
那边脚行也出一穷人,不穷谁干这个?
咬着牙,倔着骨,嘶着气,嗷嗷一阵惨叫,手去手回,也捞一个银元宝。
一回捞一个,可不敢贪。油锅太大,元宝放太散,你捞俩,胳膊遭不住。
两边你捞一个我捞一个,捞了几番,较上劲,不管不顾啦!
你伸手捞俩,我伸手捞俩,轮到乞丐,他撑着独腿,胳膊炸熟了,不听使唤啦!
换那条胳膊?不敢!独臂还能活,这条胳膊再搭进去,没活头啦!
脚行瞧这光景,眼瞅要输,两排牙一咬,一条心一横,道了声:“着”!
后头有人隔楞一推,就听咣当一声,乞丐连胳膊带腿,整个人掉油锅里啦!
油锅噼啪乱炸,青烟乱窜,乞丐杀猪般哀嚎。
临了,一瞧锅底的银子,乞丐回光返照,一把抓起剩下的元宝,躺油锅里叫道:“哎……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