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开战
没过多久,大队翻译官林升领着活下来的熊濑三郎这五个人还有另一批战术侦查小队剩下的九人走来。
大队长,三十七岁的伍川正南坐在军马上并没有说话,副队长高波谷正在看他们画的安松镇一防线防线火力配置分布,同时听他们讲述任务经过,期间高波谷询问了一些其他的军事布防详情。
“照你们这么说,这支部队甚至可能是一支杂牌部队,战斗前沿还有逃兵。”伍川正南缓缓睁开眼睛,同时用略显沙哑的嗓音询问。
熊濑三郎抬头,看见长官左脸那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疤,又赶忙低下了头。略显紧张的回复:“是的,就我们在前沿的进攻和观测,是这样的。不过这支部队的反应和组织能力还是够快,而且他们的战壕和工事修的很完善。”。
他知道,这位几个月前在上海参加过那场大战的长官是怎样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迅速将这支部队牢牢的掌握在手里的,他的手腕与军事素养让人只能望其项背。所以他不敢有任何欺骗和谎言。
伍川正南听罢,回忆起出发前支队长给他们的情报,这个镇子应该有一个团的地方军在这里防守。当即下令全军迅速前进,去中国守军驻地前三公里处扎营,同时将军事布防图传递下去,给那支皇协军部队的团长金诚下令,让其准备进攻。
安松镇镇公所。
章弘文刚刚接收到一份从一营处传来的情报:二十分钟之前,一股日军小队对阵地进行了攻击与侦查,大批日伪军可能随后就到,希望三营能做好机动准备。
李官立听罢,立刻就下去进行布置了。章弘文却默默点了根烟,没有说话······
安松镇防线,一营驻地。
范德禄立刻指挥炊事班将昨晚就准备好的大饼和咸菜送到各个战斗点位,同时立刻烧起热水。各战斗点位也立刻进入待命状态。
“我说,陈排,不用这么紧张,鬼子也是人,他们刚才的试探绝对是为了搞清咱们的火力配置和兵员素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会应该是伪军先冲上来,他们要是有重炮,就会先炮击咱们的火力点,要是咱们打退他们,鬼子才会组织第二次进攻,要是胶灼起来了,那鬼子就会将大部队压伤,一局定胜负,要是二鬼子给咱们冲散了,那这仗也就不用打了。”马锁汇一边在避弹坑里数着手里那几十颗子弹,一边和观察四周的陈相闲聊着。
陈相听完,默默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转身蹲下,看着马锁汇说“老马,你是在宛平和鬼子真刀真枪打过的,我陈相敬重你,昨天的事,是我冒失了,我向你道歉。咱们都是为了打鬼子的,接下来同舟共济,通力协作就好。”
马锁汇从内衬拿出一根烟,怕烟雾暴露位置,没有点燃,拿在手里默默闻了起来。
随着日头越来越高,视野也越来越清楚,已经可以用望远镜看到远处大批日军和伪军正在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谢弼亭在战壕里用望远镜默默关注着前方的情况:至少上千人的伪军和日军,还有不少穿着布衣的老百姓在日伪军的指挥下,正在搭建临时性帐篷,应该是被抓的壮丁。
之前一防线的一些火力点已经被转移并且重新布置,不过其中整体布局却无法再变动。
日头在一点点向高处移动,此时的战场上好像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双方就像两头蓄势待发的野兽,等待着生死相搏。
谢弼亭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马上就十一点了。
突然,数声尖啸划过天空,二营阵地遭到了鬼子的重炮轰击。还未等一营的人完全反应过来,又是一轮齐射,这次是一营的阵地遭到炮击了,炮弹落地后,轰轰的声音让人根本无法清楚地思考,虽然早就转移了火力点,但还是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更让一线守军绝望的事,每轮炮击之后,日军似乎在迅速修正方向和角度,朝着他们早晨获得的军事布防在一点点的拔掉不同战斗点。飞扬的尘土,血肉横飞的战壕,迅速在士兵群中引发了骚乱。
不到八分钟,三轮齐射,就已经造成一二连死伤了三十余人。二营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真他娘的憋屈啊,小日本重火力太强了,咱们连门山炮都没有,只能跟狗一样在这里蹲着,四处乱窜。”刚转移到一个炸过的坑位的童元满身灰尘的骂道。
话音未落,安松镇方向传来一声炮响,这是新五团唯一的一门山炮,这发炮弹精准落在了日军修筑的临时营地里,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
随后日军也调整方向,向着安松镇炮击。
一连二排长魏水刚刚擦掉眼上的灰尘,就从望远镜看见远处至少不下二百人的伪军在向前冲,还有几十名日军混在里面。来不及多想,他立刻大声呼喊,提醒并且指挥刚死里逃生的众人迅速组织反击防御。
“砰,砰,砰······”接连不断的枪响不断发出,士兵们慌乱的开枪,大部分子弹划过伪军的身旁,只有少部分击中了伪军的身体。这让伪军的冲锋方队一阵迟滞。
几十名伪军迅速向后逃窜,冲击方队濒临崩溃。关键时候,数十名日军迅速在队中分散开来,几名日军立刻将将几名向后逃窜而慌不择路的伪军迅速击毙。同时另有几名日军立刻呈s型向队伍两侧跑去,向内兜住伪军,用枪继续逼迫伪军保持战斗队列继续冲锋。
“一连机枪点,加大火力,延缓伪军前进。”待在机枪火力点旁边的童元大声吼道。
“马锁汇,赵山,你们枪法好,给我往两侧日军那里射击,这群伪军不堪一击,射倒兜住他们的这群日军,这群伪军不攻自溃。”来到一线的韩志林趴在战壕上一边观察一边指挥着周围几个士兵射击。
日军的炮火再一次对一二连阵地进行轰炸,最前方的日伪军距离阵地不足二十米了,后续的大部队正在不断的向前。
所幸,经过平时对部队的训练和战前士气的鼓舞,再加上韩志林刚才对逃兵的枪杀,种种因素加在一起,使得这支国军并没有像刚才一样溃散,而是继续抵抗反击。
就在一连一排要准备和日军肉搏之际,谢弼亭派出的三连援军终于赶来。几十枚汉阳造手榴弹被扔出,极大杀伤了冲在最前方的日军,同时剩下的几个隐藏火力点也开火,支援过来的数个班,也在指挥下迅速补上了缺失的战斗点位。
前方的国军火力突然加强,而后面还在冲锋的日伪军却并没有反应过来,与前方被迟滞的日伪军撞在一起,密集的子弹向他们扫射过去,不少伪军被子弹击中,倒在地上纷纷哀嚎。而日军被子弹射倒之后,却仍旧在尽力向前移动。不过,虽然日军悍不畏死的武士道精神让他们依旧强悍的冲锋。但在交错分布的密集火力点前,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在随时都会扔来的爆炸手榴弹下,还是使日军组织的这次进攻即将失效。
后方的伍川正南听着传令兵对前线的汇报,下了一道命令:“让主攻部队撤下来,让二中队长川谷清找人去接应他们,顺便去把金诚给我叫来。”传令兵听罢,迅速去传达。
此时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高波谷问道:“大队长,撤下这支损失惨重的部队我理解,其中大部分都是由皇协军组成,作战意志和协作能力本就薄弱,在这种防御和抵抗之下,本就不堪一击,全靠那几十名帝国勇士维持,撤下来也有助于保存士气和有生力量。”
伍川正南坐在军马上并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必然还有下文。
果然,高波谷很快换了一种更严肃的语气询问:“可是,你为什么要组织这样一次毫无意义的进攻,早上的强火力侦查,你已经得到了你想知道的情报,还有对面防线的火力配置,可你不乘胜追击,立刻组织进攻,反而要等到敌军将火力配置重新调整,加强防线之后再次组织进攻。根据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此地驻扎了一个临时组建的团,一千人。即便你想尽力去减少我军的伤亡,你也该一次性投入四百名以上的皇协军和不下两百名的帝国士兵,呈阶梯次冲锋,去一举攻下敌军防线。可是你呢,你只是在炮兵端掉几个火力点之后,组织一支由二百人的皇协军,几十名帝国勇士组成的冲锋部队去进攻,你到底在干什么,伍川长官,之前你从上海之战中因伤退下,就接管了我们大队,你的资料我也看过,陆大优秀毕业生,在中国更是屡立战功,可你来到我部之后,除了杀了几名不服你的军官,你对这支部队的掌控更加强之后你还干了什么,之前我一直都是支持你的,可你不要忘了,这是军事任务,希望你无愧于一名帝国军人的身份,不要浪战。”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询问了,这是赤裸裸的质询和指责。虽然高波谷身为大队副队长,不过伍川正南依旧可以依照军纪将其直接正法。
看着这位陪自己共事数月的战友,伍川正南目不斜视的盯着高波谷的眼睛:“高波君,我怎么会去拿帝国勇士的性命去浪战呢?你也看出来了,中国的那位李司令要在这里和我们打一场大决战,几十万人在这里奔袭运动,像对面这样的防守据点接下来至少还有不下几十个。他们就是为了消耗帝国士兵生命的,我们出发之前领取的任务就是打通安松镇据点,为后续的大部队后勤辎重运输做好保障。但接下来的战争我们仍旧要参加。虽然我们从情报得出对面的部队只不过是一支临时组建的部队,但是从早晨我们的侦查就可以知道,对面不是一触即溃的败兵部队,只要他持续反击,那就必然会对我们造成伤亡。如果我直接让部队去像你说的那样去进攻,即便我们能一举攻下,我们又会死多少人,对这样的一个小部队就这样,后面的仗怎么打呢?我在上海是侥幸活下来的,我见过敢战能战的中国士兵,也见过拿着两把菜刀就敢跟我军士兵拼命的普通民众,之前几次会战,他们只是输在了武器和装备的落后,还有上层的无能腐败。所以,不要小瞧他们。所以我刚才以二百皇协军为主进行攻击,就是为了试探出他们最后的底牌。现在,我已经知道了”
高波谷正要说些什么,皇协军大队长金诚远远下马跑来。
伍川正南仍旧没有从马上下来用日语说道:“金队长,我命令你,迅速再次组织五百名皇协军进行攻击,我很快会派出三百名帝国士兵跟上,这次我会以重炮为你们掩护”,顿了一顿,“金桑,当初在日本,我们就是朋友,当初在上海,你战败被俘,是我在战俘营里将你救出来的,还让你从连长当上了团长,希望你不要忘了你当初对我说的,这次不要再送上去那些壮丁了,把你攥在手里的那批士兵投上去,我会记住你今天所做的。”
站在砂石上的金诚没有动,帽檐将他的眼睛深深的藏在阴影下,用日语说“伍川君,你救我的恩情我不会忘,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扭头便走。
“伍川君,这位金诚队长,是你在上海战俘营里要过来的,你说他是你在日本就见过的,他真的可信吗?”。
“在上海,他为了活着,已经向我们投降了,后来,他又替我们对他曾经的战友们开枪,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人只要一旦想要活着,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金诚回到皇协军驻地后,回忆像潮水一样涌来:在日本,他和谢弼亭一起在士官学校受训。在上海,他在罗店和日军拼杀,被俘后,对生命的恐惧让他对在日本遇到的老朋友伍川正南投降。后来更是为日军去屠杀过自己的同胞······
此时他并不知道,对面防守他们的,正是他的发小谢弼亭。
很快,他就告诉副团长,让他将团里的那一批打过仗的老兵全部派上去。
一营指挥室。
“刚才日军的那次进攻,是对我们的又一次试探,这次,我们的所有的底牌和安排都一览无余了。对面已经知道了我们不具备足够的重火力,我们的沿线火力安排也已经被解决了大半。刚才最新统计,一连阵亡二十五人,重伤三人,轻伤七人。二连阵亡二十人,重伤一人,轻伤五人。再有一次进攻,鬼子势必要全力以赴,所以这次就直接把预备队三连支援上去。”谢弼亭在指挥部里说到。
“要不要向团长和万田武要点支援。”韩志林询问道。
“可以跟团长申请,让他再派三十人来这里支援。老万那边就算了,刚才日军的冲锋和炮击,他那边压力也不小······一定要告诉团部,让他们做好战斗准备,即便前线顶不住,也不要再派兵上来,鬼子一定会以炮兵火力覆盖沿线道路,死伤太大,部队冲不上来,也未必会冲,在镇中守好最后一道防线就好。记得把伤员送下去”。
话毕后,两人相顾无言。副官马毅忠记下刚才的命令,转身找报务员发报去了。
一防线上,还冒着硝烟的战场,一二连的战士忙着收殓死去战友的尸体,救治轻伤的战友,将重伤的战友送到镇子中临时占地医院处。
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大部分士兵都没有从刚才的害怕中反应过来,他们只是在长官的命令下,机械而麻木的修补战壕,收敛战友被击成碎片的尸体。不少士兵忍不住吐了出来。
正在修理战壕的陈相也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战争的惨烈,两眼失神,一言不发。
“陈排,你的左胳膊流血了,拿纱布裹一下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陈相一大跳,他扭头一看,马锁汇手里拿着一个洁白的纱布站在后面。
陈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左臂被炮弹溅起的石子划破了,渗出血迹,燃红了衣服。只是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而已。
马锁汇默默的走来,替陈相撩起左臂的袖子,从军用水壶里倒出了烧酒,替陈相清理了伤口,然后缓缓地将纱布缠到伤口上。这就算是将伤口处理了。
伤口处传来的酒精的灼烧,让陈相清醒了一点。
看着马锁汇坐在旁边默默的闻着一根烟,陈相张开干裂的嘴唇:“老马,我还真是像你说的那样,成了纸上谈兵的赵括了。之前都说要英勇杀敌,可是炮弹炸过来,子弹飞过来的时候,我还是畏惧了,蹲在战壕里瑟瑟发抖,只是机械的下达命令,开枪。要不是你们几个守在战斗点位不退,还应机指挥,只怕······”
“陈排,你也不用这样想,咱们都是人,第一次和日军作战,你没有向后逃出去,就已经很好了。”马锁汇反而安慰起陈相说到。
话音刚落下,范德禄就指挥着炊事班来给各处分发热水和热饼。
“快点吃吧,吃饱了好有力气跟鬼子干。顶过这波攻击,上边的援军估计就到了。”范德禄一边分发着热水和干粮,一边用大嗓门喊道。
这在阵地上引发了一阵小骚乱,不少士兵和基层军官都忍不住跑过来问范德禄这话是不是真的。
范德禄信誓旦旦的说:“当然了,我刚才可是亲耳听见营长跟团长通电话,说军部很快就会把援兵派过来,没准还有大炮呢,到时候什么守不住。”
部队士气瞬时一振,众人拿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热饭跟热水,又转回了各自点位。
只有马锁汇,赵山几个老兵,陈相,魏水,和童元这些连级干部冷冷注视着这一切,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知道,没有援兵,这话语只不过是为了让部队提升士气,抵御接下来进攻罢了。
范德禄一边给众人分着饭,一边给众人说着援兵是多么强悍。到了马锁汇这几个老兵这,他只是笑笑,没有多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