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宝黛会
外书房里,贾政肃容端坐,灯光落下,照得他清癯面容上阴晴不定。
宝玉垂首进来,一抬眼就瞧见这一幕,吓得赶忙跪在地上一张棉垫上,撅起屁股,认认真真地请了安,仪态一丝不苟,但未得回音,遂埋首不敢起。
贾政瞧着这一幕,心里软了三分,冷哼一声道:
“只不过一日未见,这又是去哪里学了些飞鹰走马的淘气来?都中夜间跑马,非八百里加急不可为,你这是打哪边回来啊?”
竟有这般严重?!
宝玉大惊失色,想来今日是逃不了一顿打了,当下屁股撅得更高,低声道:
“回老爷,日前太太偶感风寒,在水月庵点了海灯供奉观音娘娘,刻下大好了,孩儿今日便是代太太还愿去了。”
却是压根没听出贾政所言之边,意为边关。
“这几日都歇在赵氏那儿,我竟不曾知道。”
贾政目光微闪,略略有些愧疚,心又软了三分,抚须问道:“王业师走前,你学到哪儿了?”
“回老爷,孩儿已背完了《诗经》。”
贾政右手一顿,心里惊喜:“这孩子竟比我记性更好些!”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声道:“休得妄言。”
宝玉连道不敢。
“风部周南篇,《关雎》,背来听听。”
宝玉心里一松,张口就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行如流水,一气呵成,通篇不漏不错。
贾政嘴角上扬,又道:“风部秦风篇,《无衣》,背!”
宝玉苦着脸,吭吭哧哧地背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所幸记性不错,他搜肠刮肚之下,倒也背了完整,甚至未错一字,但却更觉屁股凉飕飕的,又不敢放下。
贾政见了,越发后悔起来,当日就该把那些脂粉钗环一并扔了去,刻下就不会爱混在脂粉堆里了,偏偏老太太偏爱,自己又忙于政务,宝玉这性子怕是难改了啊。
他揪着胡子,面色沉凝,突然想到一人来,目光微亮,笑道:
“起来罢,日后还当用功些才是。”
宝玉蓦然抬头,眼神发亮,圆圆的大脸上满是惊喜,待确认贾政不是讥讽之后,又行了一礼,起身立在了一旁,又听得贾政道:
“王业师日前来信,老母亡故,须地守制,这年初也不好聘馆,这样罢,后日起你去族学温习旧书,且背完四书五经。
等今年我访问贤达,请个高明些的业师回来给你释经解义,如此三五年,便能下场一试了,也能与你兄...”
贾政突然住口,目光忧伤,也未看见宝玉那如丧考妣、难以置信的面容。
良久,他才长长叹出一口气:“去给老太太请安罢。”
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先去见林妹妹!
宝玉立马振奋起来,躬身退了出去,外面立马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却是宝玉那些仆人在关心、打趣他。
贾政目光一凝,喝问道:“跟着宝玉的是谁?”
外面立刻寂静,又有人答应了两声,接着便有四个大汉、三个小厮进来请安。
宝玉在门口探头探脑。
贾政瞥了一眼,不作理会,打量着面前这群仆役,认出其中一人,是宝玉奶母之子,名唤李贵的。
因向他道:“你们成日跟他出入,不说护他周全,也不能教坏了他,刚刚纵马夜奔,谁教的?”
话里话外已是认定了,自家宝玉虽然流连内帷,但本性是个好的,胆子也不大,自然不敢纵马。
几个大汉、小厮低着头对视几眼,都不敢言语。
宝玉早缩回了头去,藏在门口仔细听着。
贾政气急反笑:“不说也可,来人,持我名帖请了东城兵马司的裘指挥来,将这一帮目无法纪之徒捆了交出去!”
当下便有人听令进来,三五下将地上的人绑了起来。
人高马大的李贵不敢反抗,任由他人推搡,心头懊恼不已,虽说是哥儿要跑马回来的,自己想着吃酒也就没拦,须怨不得别人,当下便要张口认了:
“回老爷,是...”
“老爷,是贵哥...是李贵唆使宝二爷跑马的啊!”
那边茗烟早被吓破了胆,摊在地上,一张还算清秀的脸蛋上涕泪横流,哭哭啼啼地先喊了出来,生怕晚了半刻就被李贵栽赃了去。
李贵气得吹胡子瞪眼,捏着拳头就要上来打死这个小狗肏的,几个壮年男仆竟一时拉之不住。
贾政皱眉,轻轻一喝:“够了,李贵,我且问你,是也不是?”
李贵登时不敢动弹,却也没说话。
贾政也不睬他,只道:“宝玉进来。”
半晌没有动静。
有小厮去望了来禀:“二爷已走远了。”
李贵呆了一呆,登时磕头认错:“回老爷,是我教了哥儿跑马。”
贾政当下明白了几分,不由皱起眉头,心下没了意趣,随意摆摆手道:“自个去领了十板,罚俸一月。”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希望宝玉能跟着璟哥儿学得几分上进心,再多些男儿气概罢。
说话间已经转出外书房,往后院去了,几个仆役赶紧跟了上去。
李贵大喜过望,立马追出去狠狠磕了几个头:“谢老爷赏!”
等他回过头来,那三个小厮早跑远了。
呸!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李贵也不去追,撸起袖子道:“走罢,先去领个赏,再去我家吃酒。”
“贵哥儿豪气!”
几个大汉便笑闹着去了。
却说宝玉刚溜走时,还有几分忐忑,没走几步,对未曾谋面的妹妹的期待就压过了所有,早把那些须眉男儿抛在脑后,脚步轻快地到了贾母院中。
一路上拈花逗鸟,动静不小,院里的丫头们早认出了来人,往里面回话:“宝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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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房中,黛玉和三春姐妹吃完了晚饭,正陪着贾母闲聊,顺带等着见见二舅母家的混世魔王,还有...那人。
却不知他见了我会是何种模样?想来是不认识的,我偏不信早间那一眼,他就能瞧清了我!还有,等下他要仍是那身薄袄,定要被老祖宗狠狠训上一顿!
黛玉眼睛忽闪,唇角弯弯,又听到贾母问话,便回道:“只刚念了《四书》。”
贾师曾说我书念得极好,但他是府上西馆,自然偏着我说,这般进度却不知比这几位姊妹如何?该不会太差罢。
她小小心里一时又想了许多,当下抿去了笑意,罥烟眉悄悄蹙起,眸中水光盈盈,轻声问道:“姊妹们读何书呢?”
正有些羡慕的三春一愣,互相望了几眼,俏脸上各自添了几分晕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傻丫头!
贾母见状一笑,打岔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