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或许我们是同类人
就和淫乱的后宫与皇太后偷情一样,外籍宫廷卫士,也是罗马的诸多传统之一。
而这个传统的起源,则是来自于罗马那抽象的“共和皇帝”制度——
国家的领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将拥有一切权力,除了将自己的子嗣立为继承人以外。
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形容的便是古时候罗马帝国的实际情况了。
……
为了防止一轮又一轮的军队政变导致自身绝嗣,古罗马的皇帝们从不愿意让军队进入自己的宫廷和城堡,甚至不愿意让他们前往首都。
作为替代,保护皇帝安全的人,则从拥有罗马或希腊血统,但时刻想要你命的“自己人”,变成了那些只要钱不要命,既听话又好战的外族雇佣军们。
在西罗马尚未亡国之时,西方的皇帝使用哥特人作为自己的皇家卫队。
只可惜,由于皇帝逐渐无法支付高昂的雇佣费用,这些愤怒的哥特人最后冲进了罗马城,杀死了罗马的皇帝,在罗马的残骸上自立为王。
那一天,哥特狂喜,精罗落泪。
……
而在遥远的东方,最初,他们也是使用哥特人作为卫队的,准确的说,是一支东迁的哥特人分支。
可西罗马的教训打醒了他们,皇帝深知严格防范对方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此干脆选择让东哥特人前往黑海的彼岸,并且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属于东哥特人自己的国度——狄奥多罗公国。
哥特人不需要从皇帝的手中换取财富,他们将直接成为帝国的一份子。
直到安娜出发的前一刻起,狄奥多罗公国的大公,依旧承认特拉比松王庭对于自己的主导地位。
……
当然了,在失去了一个可靠的打手之后,帝国需要另一个打手。
而在这方面,他们东罗马的继承人,则各有各的想法。
被一分为三之后,伊庇鲁斯专制亲王国的宫廷卫队大量使用了拉丁雇佣兵,并且整个国家从上到下全面倒向以威尼斯为主的天主教派系。
毫无疑问,这是对罗马赤裸裸的背叛。
而正统的科穆宁世系,为了防止哥特罗马故事在特拉比松重演,因而选择了回归本源。
每一位特拉比松宫廷卫队的士兵,都是希腊本地的农户或者猎人之子,是最纯正、正统的希腊民间战士。他们选用这些人作为卫队,甚至将他们的孩子从小养大。
等到老一代的卫队成员战死或是退役,则由他们的孩子顶上。
乌里厄斯,便是无数被特拉比松宫廷从小养大的孩子之一。
……
至于自诩为东罗马正统的巴列奥略家族,继承了尼西亚帝国的疆土之后,他们选择使用极端好战的北欧人作为宫廷卫队——
这是一支从三百年前开始逐渐东迁的斯堪的纳维亚人,他们没能学到老祖宗造船当海盗的手艺,但却在用斧头砍人这方面颇有建树。
当初的东罗马——还在科穆宁世系掌控下的东罗马雇佣了他们,而后,这些人世代为东罗马人服务,正是大名鼎鼎的“瓦良格卫队”。
哪怕王朝几次更迭,巴列奥略依旧非常相信这些斯堪的纳维亚的子嗣,并且顶着外部压力重新启用了他们。
而这支被西方戏称为“五百名持斧头的蛮族狂战士”的瓦良格卫队,据说也是在前些日子,君士坦丁堡城门被攻破之前,最后一个哪怕欠着薪水,也愿意登上城头和奥斯曼人作战的正规罗马军团。
……
可以说,安娜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居然会在这种时间、这种地方遇到这些人,遇到这些在某种意义上,她科穆宁家的三代老臣。
当初在君士坦丁堡被攻破之后,这些卫队的人就都没了消息。特拉比松宫廷也曾经派出过使者前往战场附近寻找这些人的踪迹,但很遗憾,除了鲜血和废墟之外,如今的君士坦丁堡周围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说句不太吉利的话,在今天之前,安娜甚至以为这些人都死了。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他们想要干什么?
……
莫名的,安娜的心中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悸动感。
众所周知,瓦良格卫队是不会伤害东罗马的王庭成员的,尤其不会伤害诸多王庭之中的科穆宁世系。
这是他们从数百年前就已经定下的,古老的王庭誓约。
……
既然不会伤害自己……那难不成是那个?
不会吧不会吧,我难道要转运了?
……
一时间,安娜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一般。
她的目光落向面前的女性领袖,又一一落在她身后的那些身高至少一米八五开外的壮汉身上,越看就越是顺眼。
而同一时刻,就如同她的名字“安娜”的含义那般,上帝似乎在这一刻回应了她的期待。
在她的面前,壮硕的女战士上下打量了她半天,最后将目光落在安娜手指的戒指上面——然后她竟然笑了笑,笑的很恐怖的那种。
……
双头鹰,还是双头鹰!
双头鹰的徽章还在carry!
……
随着安娜的砰砰心跳声,女战士以一个和北欧文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骑士礼,向着安娜单膝跪下:
“尊敬的雅典国王,罗马的传承者,伟大的阿莱克修斯大帝的后人……请问您是否愿意收留一支战败者、逃兵,以及战场上的懦夫?”
“我们依旧渴望战斗,但却并非属于您口中的希腊人。”
……
“我们的祖先来自瑞典、挪威、冰岛,亦或是丹麦之类的其他的地方,这些地方甚至和您口中的苦寒炼狱没有任何区别。”
“但我们依旧渴望战斗,而我想,您也需要一位适应北方严寒天气的部族为您指路。”
“请问,尊贵的陛下:您是否能够接受,一支并不属于您口中希腊的,没有黑发与黑眼的异族朝夕陪伴在您的身边,与您一同前行?”
……
是了,战败者,逃兵和懦夫。
面前女战士提到的称谓,从某种角度上佐证了安娜先前的想法。
这确实是一支溃军……从君士坦丁堡之战逃走的溃军,并且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自己在雅典的加冕仪式吸引了过来。
只是话虽然是这么说,安娜难道真的会将他们视作一支逃兵、懦夫吗?
当然不会!
……
要知道,在君士坦丁堡之战中,奥斯曼的穆罕默德二世投入的兵力,至少也有三万到五万人。其中作为“精锐亲卫队”的切尼耶里,就有足足一万人以上!
面对数万来势汹汹的敌军,这些瓦良格卫队的成员愿意在危难时刻登上城头作战,就已经是十分来之不易的事情了。
而现在,他们居然还能在数万人的围剿之中杀出来……
这哪里是失败?这明明就是曲线的胜利!
安娜看了看这些人身上的武器,那些被一层又一层的猩红彻底覆盖,甚至连原本的本色都看不出来的手斧、短剑和长枪……
毫无疑问,这上面曾经流淌着的,都是奥斯曼人的血液。
这样“伟大”的战绩,就算是自家的特拉比松卫队,在同样人数的限制之下,也未必能够做到这一点。
……
而且,自己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一个逃兵呢?
想着想着,安娜忽然自嘲的一笑。
如果说在场的众人之中有一位逃兵领袖的话,那恐怕这个光荣的称号一定非她莫属。
这些瓦良格卫队,仅仅只是从君士坦丁堡南下到雅典,这才多远的距离?
……
自己啊……可是要带着他们去爱尔兰的。这一去,就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再重新回到故乡。
又有谁敢说,自己比她安娜·科穆宁娜更符合逃兵、懦夫这个蔑称呢?
……
不过,正是因为她也是个“逃兵”,所以安娜才清楚,有些时候,逃跑并非是懦弱的表现,而是理智与坚毅的象征。
死亡是最简单的抉择……
在有些时候,压力反而会更多的落到那些活着的人身上。
……
最起码,一手促成了“教会归一”、“拉丁商人免税权”和“极度腐化的军队”这三大传奇debuff的顶级贵物约安尼斯八世,就死的很潇洒。
也没听说过约安尼斯在死后,希腊有英灵现世,庇佑东罗马战胜奥斯曼之类的事迹出现。
反倒是在他死后,自己这个接盘的科穆宁传人,要想方设法的解决这一屁股的烂账,还要想着怎么顶住压力,带着这些希腊人重建罗马,一点点的让奥斯曼把侵占的土地重新吐回给他们。
想来……
想来,这些敢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北欧战士们,心中一定也背负着与自己相同的压力与使命吧?
那就是向奥斯曼人复仇的使命,以及一雪前耻,让瓦良格卫队的名字重新响彻世间的使命。
安娜与面前的女战士四目相对,随即莞尔一笑。
……
“或许,我们是一类人,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