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言《花果小品》
祖父一生爱书、买书和写作,我从幼年起,即在他老人家的怀抱里长大;我们相差一个甲子,又是同生肖;都酷爱书籍。这就是我和祖父感情特别深厚的缘由。
祖父是位既谦和又温文尔雅的长者,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从不高声说话和训斥他人!我出生后一直在祖父的怀抱中成长,稍稍懂事又跟着他逛新华书店,记忆犹新的是:他经常提起黄家花园主人黄岳渊及他的公子德邻……
祖父爱花嗜果,20世纪30年代,经常往返于老园艺家黄岳渊的花园。园内栽植名贵花木,菊花一千数百种,杜鹃三百多种,桂花七十多种,且有无刺的月季、姚黄魏紫的牡丹等,特别是竹枝,青黄相间,青的反面是黄,而黄的反面是青,很是奇特!还有那些鲜果,无不应时登盘,让人朵颐大快。
苏州园艺家周瘦鹃得知祖父撰有多篇花果文章,就鼓动他汇集成书,祖父欣然,乃请吴湖帆、冯超然为该书题签,并采玉蝉研斋主蔡震渊四幅花果册页,制成铜板,作为插图。遗憾的是,由于战事此书搁浅!
可惜之余,忽然联想起我幼年曾看到祖父的书桌上摆放较多的也是盆栽花果……有菖蒲、文竹、水仙等。某年除夕,祖父朋友送来金橘盆栽,煞是好看!金灿灿的果实垂在枝头,配上碧绿的叶子,把亭子间都映照得光灿灿的……而我呢,则趴在祖父的膝上,歪着头缠着要他讲故事……祖父每次总是要讲两个以上的故事,我才肯罢休……
祖父喜啖荔枝和盆柿,每每上市时节,母亲总要买上许多供家人享用,而给祖父留下最大的一份……小时候由于体弱多病,胃口欠佳,我的一份通常比较少,但是每次总要溜到祖父那里去“揩油”,而祖父也总会特意给我留着……
祖父的名字中有“梅”字。由于“文革”辍学,我十五岁始习画,就试着画梅。祖父的挚友、大画家陶冷月老先生得知我在画国画后,邀我从他习画。陶老先生二十多岁即在大学教授国画,我当然求之不得。陶老先生起始教授的也是梅花!整整两年,日复一日,天天画梅……还数次赴莘庄、苏州香雪海等地观梅画梅。祖父喜爱古人咏梅诗,偶检某诗话,其中一句“疏影横斜暗上书窗敲”深得他意,遂嘱我以此意画了幅复瓣的绿梅。(一般画单瓣梅,五个花瓣,此复瓣画法乃陶公首创!此画后赠海外亲友了。)祖父见我喜爱画梅,常带我观梅。有次至其友人家中赏梅,观一株梅树,高四尺许,含苞多时,忽然怒放,芳香馥郁,气胜幽兰,色侔珊瑚,形似樱实,异常可爱!
无数次回忆起这些情景,往事历历如昨,祖父的音容笑貌宛在。
20世纪80年代,因华夏出版社之邀,《花果小品》重版了,承名世先生题签,我画的封面花果图。书中罗列一百余种花果,叙其出处、品性、姿态及实用,为诸多花果爱好者提供了可参考的价值。
2016年,应时在中华书局做编辑的方韶毅先生之约,《花果小品》再版。此版将祖父关于《花果小品》的三篇文章收入作为附录,书中配有八幅古代名家花果图,图文相得益彰。我撰有《孙女的话》,作为序。
2022年初春,与胡正娟女史初识,谈起《花果小品》,因祖父在多篇文章中提及还有很多花果文章未收,她提议搜集整理后增补再版,并增加配图,名家古画之外,又委托我画些花果插图,如此祖孙合作更有意义。她积极查找原始资料,精心编排校订,增补了四十余篇花果文章,前后历时两年有余,于是就有了今天呈现在诸位读者面前的清雅有致的“增订本”,也算是了却了祖父的一桩心事。我亦应约撰写了这篇《再言〈花果小品〉》。
于今该书的编辑工作已接近尾声,其中责编的辛劳让我感动万分。
兹举一例,窥斑见豹。《花果小品》诸篇文章曾于报刊等处发表过,中孚版、华夏版,祖父皆做了不同程度的增删调整,编辑整理时如果不仔细比勘各版本是很难发现错误的。比如《牡丹》篇“曩在吴门”段,华夏版作“掎裳连袂”“宇舍杳窕”“深窍幽旋”等,而中孚版“袂”作“襼”、“窕”作“窱”、“窍”作“”。经其考证,“掎裳连襼”,语出潘安《藉田赋》,牵衣连袖,形容人多。窕,美好的样子。窱,深远、深邃貌,正与“杳”意相应。此篇所引培德堂赏牡丹的游记,她亦费心在1930年大东书局出版的《最新苏州游览指南》第七章《清游小志》中找到了,题为《赏牡丹记》,两相对照,亦可证后版之误。
认真细致考证谬误,正娟女史的编辑水准和细致严谨令我钦服,在此表示感谢。
期待增订本《花果小品》的问世,也以此来纪念即将到来的祖父诞辰130周年。
2015年12月初稿
2024年2月修改
2024年4月再改
郑有慧于多丽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