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善假于物
虽是连蒙带猜，可有一点邱辰几乎可以确定。
教科书上的君子诸艺之外，这天下稀奇古怪的法术肯定不少。
不可言传、不可身教。
不可名、不可道。
只能领悟，如同哪天忽然学会喘气一般，且不能教会别人。
邱九斤只是跟着父亲出征多次，其就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法术，所以根本没怀疑自己是不是拜了邪神，而是询问到时候应该以哪种世界观来祭祀正神。
是五行生克？是规矩复古圣律永恒？是不可道不可名万物刍狗道不涉世？亦或者别的什么？
于是邱辰试探着问道：“九斤，你对我用的术，并不惊奇哈。”
“老爷，惊奇自是惊奇的。我是惊奇于老爷的天赋，这定是祖宗庇佑，惊奇之外，更多的是高兴啊。至少，到时候主君选士的时候，老爷就凭此术，或可第一次就评为下中之士。”
士分三阶，各有三等，合计九品。
下中之士，算是下士里的第二等，九品里的第八品。
算起来，这种起步已是不低。
可以算是入职就副科。
当然只是薪资待遇上。
就算是上士，那也只是封君的封建武士，并不能通过努力，从上士高升到大夫再高升到诸侯，甚至被推为天子……
“老爷，说句实话，我是真的高兴。”
“选士因材而用，不论阵法、稼穑、音律、文法……都有可用之处。未必一定要出征立功。”
邱九斤也是真情流露，之前跟随出征，他也差点死在战场上。若是可以做后方文士，肯定比远征千里要安全和舒适。
“若在城邑任职，固然立功得赏不如在战场，但胜在安全。况且，后方城邑立功的机会也未必就少。老爷这才修炼，就领悟了这等神术，日后若能以稼穑、秋收、亦或者秋神之柄得悟更多，也能得主君重用。天下不曾有非军功不得封上士的说法。”
所谓秋神之权柄，除了收割之外，还有诸如律法、行刑、追盗之类，如果领悟的方向是秋神权柄，必得重用。
邱九斤曾见过类似的法术。
比如以某种仪式认定敌人有罪，那么敌人的行动就会受限，甚至在他的肉眼看来，对方被戴上了重重的枷锁。
这种法术极为有效，毕竟真要完全按照圣王规矩，人人有罪。
固而，若能多得秋神方向的法术，身在后方又不用在前线厮杀，那是最好的。
邱辰闻言，笑道：“是这样的。前线征战，只要听命厮杀就可以了。后方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邱九斤连忙点头，表示同意。
“老爷说的没错。虽然不在前线厮杀，但在城邑也要与混沌对抗，与邪物相争。不过老爷万不可懈怠，最基本的射艺御车，还是要勤加修行。后方也未必安全……若遇意外，还是要靠把敌人杀死的本事。”
他这也是劝告一下邱辰，不要把心思都放在领悟收割、种植之类的事上，更不要太过出于仁心不忍，就忘了这方世界的凶险。
人被杀就会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要只是会收割术、种植术，万一有人敌视，到时候总不能靠收割术去自保、杀敌。
这也正说在了邱辰的心坎上。
邱辰学术不正，虽然做了伪装，但他内心非常清楚，自己这一套是邪神外道。
内心自知，不免不自觉地惴惴不安，惶恐终日潜隐心底，时不时思之心惊。
邱辰暗暗打了个哆嗦，想到之前召唤收割机时的仪式，想着自己也该从旧日碎片里借取一些可以自保的力量了，恐怕也需要一些仪式，这倒正适合借此机会掩人耳目。
“这样吧，既下个星期八才是吉日，那就先等一等。我要看看书，才好总结下祭祀流程。”
“如今收割已毕，我也要继续结庐苦读，思悟天地。剩下的事，如贮藏、萃灵等事，就有劳你费心了。这几日餐饭你都不必送了，我已军粮度日即可。”
“等我想通了一些关节，自会去寻你。之前就不要打扰我思悟天地了。”
邱九斤亦知此事关乎重大，连连称是，心中亦是真心祈祷邱辰能够多领悟一些秋神权柄的法术，这对他而言也有极大好处。
待收割完成，邱辰回到草庐，进入到神国当中。
安排下杏子今天的自学课程，邱辰自己也陷入了沉思。
一旦进入这方空间，就有一种玄妙感觉，让邱辰心中大致有数，那些旧日碎片是此时的他可以借用的、哪些是他还不能触及的。
经过这些天的了解，以及邱九斤那一知半解的解读，邱辰心中也有了个大致的猜想。
这一次召唤收割机神术来割麦，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对神国掌控的提升。
比起之前，他能借用来降世的旧日碎片，并没有增加。
换言之，在神国的规则下，他召唤收割机在村社里收割的行为，并没有“改变世界”，也自无法增加他所能召唤的力量。
按他所想，如果每个修行者贵族，都能操控收割机，那么世界肯定会发生改变：生产关系，要适应生产力。组织模式，也必然会因为这种巨变而发生变化，旧的村社体系、纳贡体系、井田体系，都会崩解。
但如果只是在一个村社里，用“仁心善意”的方式，手工搓出这么点动静，并没有太大的用。
类似之前的“自己”，彻底疯掉的最后一击，是完全看不懂商品拜物教体系下、秘法隐藏了劳动价值直观的纸币，觉得有种不可名状、不可直视、无形之手在操控万物的运转。
只是看到个收割机在那割麦，这种割裂而单独的场景，最多也就让这方世界的人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机械神的神术罢了。
旧日神国工业社会真正不可名状的东西，并不是那些肉眼可见的机器。
现在自己所能召唤降世的旧日力量并不多，短时间内来看，好像也不能再增加。
一旦到了改变世界的地步，就现在自己的实力，那肯定也就离死不远了。
“说到底，还是要先保全自己。有人想要弄死自己的时候，自己可以反过来弄死他们，唯有这样，才能更多的改变世界，更多地借取旧日碎片中的力量。”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处，邱辰放眼那些旧日的碎片。
脑海中想象着自己想要的场景，用一种类似检索的方式，在隐秘的角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场景。
烟花。
他是想要找枪的，甚至如果可以，他巴不得把火箭坦克大炮的碎片降世。
但是，以他现在所能掌控的力量，并不足以让这些可怕的暴力直接降世。
退而求其次，只能寻找一些类似的关联场景。
最终选择了传说中“人家用来做枪，国人用来做烟花”的烟花。
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上次让收割机降世的经验，邱辰这一次让烟花的碎片场景降世，那就熟练多了。
将烟花场景塞入黑箱，一幅幅场景在邱辰的脑海中闪过。
和收割机割麦的场景不同。
烟花所代表的抽象意义，比收割机割麦要多的多。
在不断地场景变化中，邱辰找到了那个代表着“火药爆炸，推动物体在细管中运动”的场景，将其截取出来。
在木雕小姐姐那套“修行就是产生能量、储存能量、释放能量”的“道法”原则下，这种火药爆炸推动物体飞出的场景，也抽象成了一股奇葩的仪式。
这是最原始的版本，更复杂的版本，所需要的仪式和药物，邱辰暂时并无能力。
碎片法术：火药。
法术内涵：利用某种身体外的外物，将不稳定的能量稳定化，在需要时通过某种手段激发能量。
抽象祭祀：火神、谷神。
祭祀内涵：
人类用火，是别于动物的开始，亦是人第一次尝试使用身体之外的稳定能量，并用某种方式将这种力量释放出来。
木柴中的能量，是在人体之外的。通过燃烧的方式，将这种人体之外的能量化为己用。
人类种植，是在自身无法产生如此能量的情况下，借助外部能量的转化，将能量储存在谷物中。在必要的时候，抽取谷物中的能量，补充自身所需。
谷物能量，源于太阳这个能量源。本质是人类在无法直接利用此能量的情况下，通过某种媒介，将能量源的能量储存为人类可用的方式。
祭祀仪式：
用拉弓用的玉韘，偷窃祭祀火神与谷神仪式的灵力扰动。
自自身灵力为能量源，为玉韘充能。
祭祀火神，玉韘为外。
祭祀谷神，玉韘为己。
通过自己与外物的转化，先以神魂勾连玉韘为谷，以灵力为阳，将狂躁的灵力储存在玉韘当中。
再以玉韘为柴，符篆为星火，在必要的时候以少量灵力催动符篆，引燃玉韘中的力量。
储存如贮谷，饿时用；使用如烧柴，星火引。
大体的流程知道后，邱辰内心略微有那么一点不安。
这事，有点不地道。
不管咋说，收割也好、收获也罢，这都是秋神的权柄。
要感激丰收、感激麦粒归仓，感激收割迅捷，怎么说都要感谢下秋神。
结果，自己却要在秋神的主场，祭祀火神和谷神……
这颇有点跑人家卧室里，甚至在结婚照下偷人的意思。
这方世界这么古怪，不会造成什么后果吧？
而且，理论上，谷神、火神、秋神，也算是同事。就算碍于同事面子，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祭祀，不会招致不满。
可是，真正的祭祀，实际上却是在盗用祭祀谷神和火神的灵力扰动。
甚至，自己还要自比太阳，给玉韘充能。
外部世界如此混沌，可东升西落这种事，却是从未混沌过的。
多半是不敢。
除了家族语焉不详的传说中，木雕小姐姐曾经“与日争辉”外。
倒是实在没听说那些混沌力量，敢搞什么双日凌空、或者夜晚出太阳僭越为阳的情形。
自己这么搞，算不算是作大死？
“算了，反正也已经开始作死了。那就继续作下去吧。”
收住了胡思乱想，邱辰没有等到下个星期八，而是在当天晚上就找到了邱九斤。
这种法术的本质，就是将自身的力量，抽象成植物吸取太阳储存能量的方式贮存起来。
问题是邱辰虽然可以在仪式上暂时地假装自己是太阳。
但他心里是有数的。
自己不是太阳。
更不可能跟太阳似的，每时每刻都在释放巨量的、永不休止的能量。
尤其是自己修炼的“三昧真火”，拉弓射箭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支撑几次。
而且，显然还要考虑能量损耗。
所以，可能每天只能灌注一枚玉韘，使之贮存自己全力拉弓射箭的力量。
也就意味着，这种仪式需要每天都进行。
而邱九斤之所以将日期选在下个星期八，除了所谓良辰吉日的原因，更在于下个星期八，晒干之类的劳作就可完成，马上就要萃灵了。
众人哪有时间在维系长达好多天的祭祀？
找到邱九斤，只说后天就要祭祀，而且祭祀的方式也有些超乎邱九斤的理解。
不过，邱九斤倒也没多问，更没有担心。
至少，从邱辰要求的仪式上看，都是正规的祭祀谷神和火神的仪式。
虽然时节不对，但是没听说哪个邪神外道，敢让信徒直接用祭祀谷神火神的方式祭祀自己。
传说中，谷神也就罢了。
火神，或者说圣王的夏官，作为六官之一，实力仅次于圣王……其重要权柄，是战争。
夏官，即大司马。
传说中这位脾气可是不太好。
邪神外道就算要信徒搞什么仪式，也不会蹬鼻子上脸，打圣王的大司马的主意。
真要有这等胆识，那还不如一步到位，直接去王都，掘了天子祖坟、烧了圣王宗庙，高呼我才是太阳。
按邱九斤那一知半解的理解，邱辰这么搞，大抵是没问题的。
一日后。
仪式开始。
邱辰在祭台前，偷偷将祭祀的主位，换成了一枚自己家传的玉韘。
玉韘，就是勾弦射箭用的玉扳指。
在村社百姓组成的祭祀仪式中，邱辰的神魂构想着这样一幅画面。
在画面中，自己短暂地化身为太阳。
而那枚玉韘，则化为芽苗。
自身的灵力，僭越为阳光，照耀在芽苗上，使之成长。
芽苗分瓣、伸展、繁叶、开花、结果。
最终，芽苗化为了贮存了太阳能量的一株成熟。
秸秆，可以烧，可以用烧的方式，释放贮存和转化后的太阳能量。
果实，既可以烧，也可以吃。当然，吃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烧，仍旧是释放储存其间的转化后的太阳能量。
而在这种神魂扭曲画面之外的现实。
玉韘的上面，渐渐布满了一些灵力灼烧的符文，随后隐去。
整个过程，似乎很是平静。
并没有出现邱辰担心的场景，比如自己幻想自己就是太阳照耀芽苗时，太阳会一把火把自己烧成灰。
亦或者自己在秋神的感谢祭上，却去祭祀火神和谷神，会让秋神十分不满，直接用“诛辜”、“禁邪”的权柄，把自己这个邪神外道给咔嚓了。
一切正常。
等祭祀仪式完成，邱辰也已经到了极限。
服下一瓶灵露，至少今天是绝对无力再去贮存另一枚玉韘了。
盘算了一下剩下的灵露，邱辰决定将仪式进行到下个星期八，这样积攒下的玉韘，至少让自己有了表象之外的隐藏实力。
等祭祀仪式结束，邱辰把玩着那枚晶莹的玉韘，幽幽叹息。
“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可惜，能假于物的，只能是君子。”
虽然这东西，是抽象的火药力量。
但终究不是木雕小姐姐第一版教义里的那种纯粹外物的古神遗骸的火药。
颇有点脱裤子放屁的感觉。
制造过程，要求制造者必须是修炼者，而且贮存的力量不会大于拉弓的全力。
释放过程，要求释放者必须是修炼者，引发能量的星火必须要用灵力。
这，并不是平民击碎武士老爷铠甲、炸碎骑士老爷城堡的火药。
邱辰将玉韘环在大拇指上，仔细感受着玉韘内隐藏的、每时每刻都在缓慢消散的力量，脑海中闪过了激发的方式。
外表看上去，和拉弓并无区别。
自己需要以细腻的灵力，沿着玉韘上无形的符篆勾画，直到远不勾画完，玉韘中储存的灵力才会激发。
激发后，灵力会通过玉韘和弓弦的连接，形成一种贵族以灵力拉弓的表象。
只不过，比起正规君子《射艺》里的射术，激发的速度实在慢的可以。
且不说《射艺》里最快的“参连”之法，就是最普通的射术，也比这个快得多。
按照邱辰估计，自己以细腻灵力勾画完所有符篆，完成激发，怕是要十余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