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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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共死(下)

区伟强:“她是跟晓薇经常在一块儿……但每次见到她,她也不怎么说话,打个招呼点个头就走了。我对她的印象,还不如对她们宿舍其他人深。”

“晓薇说,她这个人就这样,别人说话她都不加入,有时候干脆就走了。”

“但是……有的时候又挺体贴的。”

简婕和章衡听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一个人要怎么同时做到既疏离又体贴?

区伟强也说不好,就直接举例来说明了:“就像她们宿舍的那个录音机。”

简婕记得一清二楚:“是金琪的,但是全宿舍都在用。金琪本来是想学习英语的,没想到都被别人拿去听歌,特别是杜晓薇。”

区伟强却很诧异:“金琪是这么说的?周局告诉你们的吗?”

简婕:“嗯,怎么了?”

区伟强:“反了。录音机是金琪带到宿舍的不假,可是杜晓薇想借来学习英语,反而是金琪老是拿来听些奇奇怪怪的歌曲,偶尔有人在里面说两句话或者哼唱一些旋律,也是她们听不懂的语言,但是调子还挺轻快的,听多了也蛮好听的。”

简婕和章衡愣愣地对视一眼。

简婕问:“你确定吗?”

区伟强:“当然了。晓薇跟我说过的,她想把英语学好。她家海外有亲戚,也许以后也有机会出国去看看。不然的话,我们卫生学校那时候根本就不学英语。”

是哦。

简婕和章衡不禁又对视一眼。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卫生学校的话,就是现在,应该对英语也没什么要求吧。

但是金琪为什么要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以金琪的表现而言,即便是面对着周传志的师父那样有经验的老警察,也一样可以不慌不忙,滴水不漏。

除非这根本就不是小事。

可惜,明知道这个细节很重要,但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简婕就是想破了头,也没想到它究竟重要在哪里。

一转眼又到了周末。

区伟强一早就去市场买了一只老母鸡,文火熬了几小时。中午,女儿闻着香味闹着要吃,他竟然破天荒地没答应。面对着妻子的一脸诧异,区伟强只得告诉她,有个朋友刚刚出院了,他得去看望一下。妻子便没有多问,帮忙哄住了女儿。

一吃完午饭,妻子帮他用保温壶把鸡汤装起来,还让他再买点儿水果一起带过去。妻子说,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心意一样不能少。区伟强点点头,便出门看朋友去了。

这个朋友就是周传志。

走到周传志家的小区门口,正好迎面撞上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女,手上也是拎着水果,还有一只保温壶。两下里打了个照面,都好像在哪里见过。走进小区后,也是一直同路,等走到了周传志家那幢楼下,两个人终于停住了。彼此皱着眉头,眯着眼睛,观摩了好一会儿,还是区伟强先啊了一声,另一个人也很快想了起来。

“是你!”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道。

区伟强还记得她的名字:“瞿七巧。”

当年,卫生学校很多人都知道瞿七巧的名字。第一发现人,很多人都看到她了。警察也好,老师也好,根本管不住那么多张嘴。

瞿七巧却说不上来他的名字。她只记得在警局配合调查的时候,碰到过他好几次。她大概猜得到他是杜晓薇的男朋友,但从来没去问清楚过。

区伟强先笑了笑:“你跟以前变化不大,我,我就不行了。”

瞿七巧便也笑了,想想也没什么客气话好说,只得唉地叹一口气:“都老了。”

沉默中,本来几乎全然陌生的两个人,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

周传志赶紧帮两位客人倒了茶。

尴尬有那么一点点,但很快就被更多其它的情绪掩盖过去了。

周传志:“人来就行了,带这么多东西。”

区伟强、瞿七巧不约而同地道:“也没花几个钱。”

三个人轻轻地笑了笑。

瞿七巧问:“您现在一个人过?没人照应吗?”

周传志:“哎。本来请了个钟点工,一直都挺好的。这不,中药包出了问题,正在调查呢。暂时又找了个护工。就是在医院住院的时候碰到的,人还算利索。”

瞿七巧一望:“人呢?”

周传志:“说是今天家里有事,下午迟会儿到。”

提起中药包这一茬儿,区伟强就有些紧张:“我听说,又是掺了有机磷农药?”

周传志也不隐瞒:“嗯。是简婕他们告诉你的?”

区伟强和瞿七巧都点了点头。

周传志便一下子反应过来他们都在担心什么。

“不会的。”他安慰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金琪,”这个名字说出来,心里还是有点儿疙疙瘩瘩的,“她要是想报复我早就报复我了。你们应该也知道,她十五年前就已经出来了。”

瞿七巧、区伟强:“……”

周传志:“她早就改名换姓过她自己的日子去了。”

区伟强叹了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周传志笑道:“放心吧,都过去了。”一眼看到两个人都带了保温壶来,连忙起身,“我找个东西给你们把汤盛起来。”

区伟强忙道:“这个是老母鸡汤得趁热喝,冻过了味道就差了。”

瞿七巧惊讶地笑道:“我也是炖的老母鸡汤。都说老母鸡汤最养人。”

周传志一看:“这么多,要不咱们一起喝点儿。”区伟强和矍七巧还要客气,被他笑道,“这满满两大壶,我一个人也喝不了这么多。”

三个人都笑了。

区伟强便道:“就先喝我的吧。”

周传志从厨房里拿了三副碗勺出来,瞿七巧一一分好汤,周传志那一碗当然最实惠。

周传志闻了一闻:“哎哟,真香。”

三个人便端起鸡汤,正要喝,突然响起敲门声。

原来是护工来了。

身材有些臃肿,穿着条灰蒙蒙的长袖衬衫,脑后盘了一个鬏,戴了一副眼睛,还有口罩,大概四五十岁的模样。她一进来就先跟周传志打了招呼,声音有些瓮。

护工一看见鸡汤就急了:“哎哎,您怎么又忘了?这几天您得吃得清淡点儿。”

瞿七巧、区伟强不禁都看向周传志。

周传志:“我这都出院了。”

护工坚持道:“出院不等于马上就没事了。您这又是洗胃又是中毒,本来就很伤肠胃。肠胃最难养了。”

区伟强低头看向黄澄澄的鸡汤:“那这,周局都不能喝了?”

护工伸头一看:“这老母鸡倒真费了不少火。”笑道,“没事儿,我先给周局收起来,等明天把浮油都撇了,给他用清汤下烂面吃。”

“今天嘛,还得艰苦朴素点儿。”

大家都笑了。

瞿七巧称赞道:“这位阿姨一看就是个靠谱的。”

护工从厨房里拿了一只保鲜盒出来:“本职工作嘛,不把病人照顾好,还做什么护工。”说着,就将周传志那碗也倒了进去,“你们喝你们的呀。”

这瞿七巧和区伟强哪好意思。本来就是给病人喝的,现在病人不能喝,他们倒喝起来。连忙讲明他们都还没碰,也让护工一起倒进保鲜盒。

区伟强帮忙把碗递过去的时候,护工刚好伸手去拿,两下里撞个正着。

“哎呀!”

鸡汤洒了出来,碗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还好没砸坏。

护工忙道:“没事没事,我来。”

区伟强不敢再乱动,呆了一呆,慢慢坐了回去。

两个人没有待太久,毕竟周传志还要多休息。

很快走到公交车站,区伟强和瞿七巧也分道扬镳。区伟强一个人挤着公交摇摇晃晃了一路。公交停了,他就跟着别人一起下去,再晃到小区里,慢吞吞地上楼梯。

“伟强?伟强!”

区伟强打了一个激灵,猛地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家里,妻子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妻子问:“保温壶呢?”

区伟强一怔,两手一摸裤子边,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地就回来了,不禁轻轻地哎呀了一声。可他实在想不起来,究竟是把保温壶落在了周传志家,还是公交车上。

妻子叹了一口气,善解人意地劝道:“算了,反正也旧了,正好换新的。”

区伟强点了点头,问她:“你一直都在家?”

妻子很奇怪地看他:“当然咯,今天是周末啊。”

区伟强又问:“孩子呢?”

妻子朝儿童房一扬下巴:“还没醒呢。”

区伟强便又点了点头。

妻子皱着眉头,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到底怎么了?这些天,你老是有心思似的。”

区伟强一下子又好像惊醒过来,还是喃喃地否认:“没,没有。”

妻子也不勉强他,只道:“要不你歇会儿吧。晚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区伟强便回到了夫妻俩的卧室。妻子帮他打开窗户透气,盖了条薄薄的毯子在肚子上,还放点儿轻音乐助他入眠,便悄悄地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轻快的小提琴伴随着流水般的钢琴,简单优美的旋律很快让区伟强放松下来。他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有节奏。

这时,咔嗒一声轻响,紧闭的房门又从客厅里打开了。

妻子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慢慢地走了进来。她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熟睡中的区伟强。

“云龙?”她忽然叫了他一声,又低又轻又柔。

区伟强皱了皱眉头,眼睛依旧紧紧地闭着。云龙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有点儿遥远,但他还记得,那是他原来的名字。

在很多年前,杜晓薇还活着的时候,就会叫他云龙。

区伟强的反应明显起来,但还是醒不过来:“晓薇……是晓薇吗?”他向虚空急切地伸出手。

妻子连忙握住他的手:“嗯。是我。”

区伟强:“我,我听你的话,我已经把以前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和我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了。”

妻子:“是吗?”

区伟强:“我,我不会骗你。”

妻子:“那你告诉我,你今天去看望周传志,到底发现了什么?”

区伟强:“……”他的神色变得有些痛苦,紧咬着牙关像在挣扎抗拒着什么。

妻子:“你不告诉我,我就走了。”

区伟强的头上开始渗出汗珠。

妻子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区伟强抽了一口气,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球在薄薄的眼皮底下不停地颤动:“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妻子便又握回了他的手,声音也恢复了轻柔:“好,你慢慢说。”

区伟强舒了一口气,便又重新安定下来:“我发现,周局家新请的那个护工很奇怪。”

这下,换成妻子皱起了眉头:“她哪里奇怪了?”

区伟强咽了一口唾沫,喉结滚得很厉害:“……”他迟迟说不出来,抓着妻子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起先妻子还能忍着,耐心地等他说下去,但很快就吃痛地皱紧眉头,咝地抽了一口气。

区伟强陡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住了妻子的眼睛。妻子登时猛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死死地攥住,根本动弹不得。

“她很像你。”区伟强冰冷中带着一丝痛苦,“不,她就是你,金琪。”

妻子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圈。

两个人静默的对峙中,轻快的小提琴和流水般的钢琴还在继续,优美简单的旋律却在不知不觉间显得有些讽刺滑稽。

一次一次的呼吸声里,妻子渐渐平稳下来。

她没有挣扎,更没有狡辩,只是淡淡地望着她的丈夫,然后不紧不慢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发现的?”

就算心里早有答案,区伟强仍是有些惊呆地望着她。这张脸他看了十几年,朝夕相对,枕畔相依。他们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到现在都记得,当他在她的病床前抱起皱得像小猴子的女儿时,她露出虚弱而安逸的笑容。

区伟强好像突然不认识她了一样。也许他看到的,从来就不是她的真面目。虽然当年和金琪接触不多,但他还记得当年的金琪并不是现在的模样。

那个让人眼前为之一亮的美丽少女,如何变成现在这个平庸普通的中年妇女,在这个整容如此泛滥的年代,也不算什么高难度的谜题。

但哪怕她就此狡辩一下……可是她连狡辩都省略了。

区伟强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妻子,金琪却提醒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区伟强脸上的痛苦神色再次加深了。他看了金琪好一会儿,知道金琪是不会就此退缩的,只得回道:“不是我一个人发现的,也不是我先发现的。”视线忽然越过金琪,向她身后看去,“是他们提醒了我。”

金琪倏然转过身去,就见一个短发微卷的女人正站在房门口冲她摆了摆手,前几天刚见过的,好像是叫——简婕。

她记得还有一个同行的男人。

简婕:“放心吧,我经济人已经将孩子抱走了,她还睡着呢。总不能让孩子看这一场大戏。”顿了一顿,意在弦外地补了一句,“如果你还会担心孩子的话。”

金琪冷笑一声,连最后一点伪装也不需要了。她站起来,掠了一下头发,半真半假地道:“挺厉害啊。我记得我们就见了那一面,一分钟都不到。竟然就让你识破我了?”回头瞥一眼还呆坐在床上的区伟强,“我跟他睡了十几年,他都没发觉呢。”

区伟强脸上的肌肉又是一阵抽搐。

简婕也冷冷地一笑:“也许就是因为他跟你生活得太亲密太久了。你知道人都是会被感情蒙蔽的,有时即便有一些蛛丝马迹就在眼皮子底下晃荡,也会自己跟自己说,不要多想,没问题。”

“反而像我这种,百分之百的陌生人,才没有那么多的牵绊,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金琪讥诮地勾了一下嘴角:“那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简婕:“多了。”

“就从,周传志中毒开始说起吧。这件事太大了。”

“事情过去三十年了,金琪出狱都十五年了,一直没事发生,偏偏我们一来调查,周传志就中毒了,而且又是有机磷农药,又是掺在药水里……不多想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件事的关键,就像周传志自己说的,在我们去拜访他之前,中药包就已经被人下毒了。如果真是金琪干的,难道她能未卜先知?”

“当然没有人能够未卜先知,除非她能及时地掌握周传志的动态。”

“在我们登门拜访以前,先用电话和周传志联系过,后来才约定好的时间。如果她知道这些,抓住时机下毒一点儿也不难。”

“也就是说,她一直潜伏在周传志的周围,才能马上发觉情况有变。”

“我们首先怀疑的,当然就是周传志家的那个钟点工。”

“可是据我们的了解,周传志几乎退休以后就一直用的她。这人还跟他沾亲带故,所以身份上没有问题。刑警队的调查也发现她有很靠谱的不在场证明,也根本没有机会获得有机磷农药。”

“钟点工被排除了。”

“不是周传志这一头泄露了自己的动态,那还能从哪儿泄露呢?”

“我和章衡吗?”

“不可能,我们刚来。金琪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金琪。她不可能潜伏在我们的周围。”

“那还有谁呢?”简婕微微一笑,“只有瞿七巧了。我们这趟调查,第一个见的就是她。她对你的印象之深,你绝对想不到。”

金琪无所谓地一耸肩膀,似乎非常习惯于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区伟强怔怔地看着金琪,看她满不在乎的一言一行,只有知道那件事的人才知道这是多么的冷酷。当他看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无论是三十年前的金琪,还是现在的金琪,对他来说都是如此的陌生。

而对简婕来说,没有了区伟强那种微妙的受伤感觉,反而可以理客中许多。她觉得和这种人再去谈当年的事给瞿七巧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有些影响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除,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就不要浪费感情和人性了,直接往下吧。

“和她谈完以后,正好她女儿女婿回来了。”简婕不紧不慢地道,“她女婿特别孝顺,知道她喜欢吃百味鸡,正好他们医院附近开了一家新分店,就特地买了一份回来。”

金琪眉头一挑:“他们医院,哦,她女婿是医生。”

简婕:“或者,是在医院工作的其他人员。”

“所以,我赶紧去查了一下。这个很好查,只要上网看看本地百味鸡新开的分店在哪里,马上就能锁定是哪家医院。”

“第一人民医院。”

“那就巧了。第一人民医院也是周传志中毒后治疗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还是周传志取中药包的地方。”

“既然钟点工确实没有问题,那还能对中药包动手脚的人,当然就是医院里的人,尤其是负责煎煮、分装中药的医护人员。”

“但是医院的监控有死角,没有拍到有价值的画面。”

“医护们,其他职工,包括瞿七巧的女婿——他其实是保安,他们也都说不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线索断了。”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这正好又从侧面证明了,下毒的人确实在这家医院工作,而且每个人都很熟悉她,所以才没有人会怀疑她。”

“她借着在这里工作,不仅能经常接触到瞿七巧当保安的女婿,也能经常接触到来帮周传志拿药的钟点工,会不会这里就是她及时掌握两人动态的重要据点?”

“于是,我开始怀疑三十年前的事又有了后续。”

“接下来,我们从周传志那里又找到了杜晓薇当年的男朋友:区伟强。”

听到自己的名字,区伟强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他有意无意地再次看向金琪,但那个和他相伴多年的女人依旧一脸的平静,就像一潭死水。

与其说,她还在负隅顽抗,倒不如说,她像一个出题的老师,正在亲自验收考生的答案。

只要有一丝丝的错误,她就会马上毫不留情地打下一个巨大的红叉叉。

“但是让我们没想到的是,那天刚找到你家门口,你女儿正好拉着你出来。”简婕笑着,用自己的右手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左手手腕。

金琪猛低头,看到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那颗红痣,米粒大小。她瞬间明白了。

金琪呵地一笑:“没想到就因为这小小的一颗痣,连我爸妈都没注意过。”

“周传志,还是瞿七巧告诉你的?”她问,“不可能是伟强,他要是知道金琪有这颗痣,早就怀疑我了。”

简婕:“是周局。当年他跟着他师父给你做笔录的时候,看到你因为无聊下意识地抓弄过这颗痣,后来他又讲给我们听。但是我们本来都没发觉这个细节有多重要。”

“直到我看到了你的手腕。”

“给我制造这个关键机会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的女儿。否则,我也不会没事去盯着你的手腕看。这算不算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金琪无语了好几秒。

“不过,仅凭一颗痣,你就从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妇女想到三十年前的花季少女,”她冷冷地笑,“这思维跨度,真敢想。”

简婕哪会听不出这里面暗藏的讽刺:“说实话,要是换一个人,我可能真不会想这么多,可是你金琪不是普通人啊。”

“你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七个舍友毒发身亡,还和她们的尸体共度了一整晚。她们的死状,别人只是看了一眼,都一辈子是噩梦。”

“哦,对了,你还把她们临终的声音,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声音录了下来。”

简婕沉沉地和金琪对视。

“像你这样一个人,换一张面孔,潜伏在杜晓薇的男朋友身边十几年,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区伟强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刺痛。杜晓薇的男朋友——这个身份就像一根银针扎在他的心口。

他分不清在为谁刺痛,杜晓薇、他自己……好像也有眼前这个,不知道还能不能算是他老婆的女人。

简婕:“于是区伟强这一条线也正好串起来了。不像对瞿七巧和周传志,你还只是迂回战术、间接观察,对区伟强,你就直接自己上阵,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亲眼看着他。”

“想想你为了看住区伟强牺牲也够大的,相濡以沫、同床共枕,连孩子都生了。”

“这要是按照客观理智的分析来说,你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金琪呵地一笑:“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对案情根本没什么影响。”

简婕立刻从善如流:“好,那咱们继续说案情。”

“案情发展到……哦,周传志中毒,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可是,下毒的人会就此收手吗?”

“当然不会,”简婕笑了,“你金琪是那么容易放手的人吗?”

金琪忍不住也笑了。

简婕:“而且我们见到瞿七巧、区伟强之前和之后,他们两个都没事,只有周传志中毒了。”

“这说明,你对瞿七巧和区伟强都没有动杀心,你只想杀周传志。”

“这可能是因为,周传志是当年办案的警察,他掌握了大量的有价值的信息,相比之下,瞿七巧和区伟强对于案件的相关情况,知道得其实很少。”

“再说,把你抓起来,害得你坐牢的也是警察,针对周传志,多少也有报复心在作祟。”

“所以,我认为你一定会再次对周传志下手。”

“那剩下来的就都不难了。”

“虽然我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动手,怎么动手,但是周传志中毒没死正好给你创造了一个机会——倒霉的钟点工必须配合警方的调查,他得再找个人照应。”

“周传志在医院里很快就碰上了一个特别靠谱的护工。”

金琪眉头一颤,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你们故意的。”她算是明白了,“这是你们给我下的套。”

简婕:“草蛇灰线不足以追捕,那就只好引蛇出洞了。”

“顺便再补一句,有一些护工虽然不是医院的,而是受雇于病患或者家属,但是也会常期在医院进出,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你跟医院里很多人都很熟悉,可是调查了全医院的医护和其他工作人员,却找不出你来。”

“另外,护理也算是你的老本行。怎么说,你当年上的就是卫生学校,还挺优秀。你这工作干得得心应手,也很正常。”

金琪对这种夸奖回以一笑。

简婕:“我们不可能无限期地等下去。既然都已经让你入套了,那也不妨再推你一把。”

简婕:“我们故意让区伟强、瞿七巧都去周传志家探望。你肯定马上就知道了。区伟强这一头就不用多说了,就是瞿七巧那一头,你也可以从她女婿的嘴里闲聊出来,包括什么时间,准备带什么东西。你甚至可以给点儿建议,炖个老母鸡汤最好。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一个个被你套出了话,受到了你的安排,还不自觉。”

“这个消息势必会让你产生焦虑。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交集的三个人,突然又重新有了交集。你不知道他们聚到一起后,谁会先发现破绽。你肯定不能冒这个险。”

“那你必须赶紧下手。”

“可是你又觉得最好不要直接下手。”

“毕竟上一次,警察首先怀疑的就是钟点工。此外,周传志也因此提高了警惕。你就是想下手,也没那么容易。”

“但如果是区伟强,或者瞿七巧带来的食物呢?”

金琪的眼角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可惜,就算她掩饰得很好,还是让简婕看得一清二楚,微微地笑起来。

“给瞿七巧的食物动手脚比较麻烦,但是给区伟强的食物动手脚就容易多了,就是手边的事儿。”

区伟强震惊地看向金琪:“你想借我的手毒死周局?你想嫁祸给我吗?”

金琪不说话。

简婕同情地看向区伟强,示意他稍安勿躁:“这倒不是。不然她不用故意让你和瞿七巧都送鸡汤。”

区伟强没听明白。

简婕解释清楚:“她的计划是等到出事后,没有了周传志,她的证词就是独一份。大家都知道周传志是喝了有毒的鸡汤死的,法医解剖、毒物检测肯定也都支持这个结果。她只要告诉警察,有毒的鸡汤是瞿七巧送来的,警察当然会去追瞿七巧那条线。”

“就算一个不走运,警察又回头去追你这条线,她也已经给自己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到那个时候,不管是周传志的护工,还是区伟强的老婆,恐怕都消失了。”

区伟强听明白了,但也又一次地愣住了。

金琪笑着摇头:“瞧你说的,简直就像你是我一样。”

简婕才不接这话,没意义。

她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往下说:“但是事到临头,偏偏出了一点儿小岔子。”

“没想到周传志竟然没把鸡汤收起来,而是让矍七巧和区伟强一起陪他喝。”

“那怎么行!现在他们一喝,你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你只能马上打断他们——其实你一直就守在周传志家附近。你本来还是想尽量避免跟区伟强打照面,打算等他们走了再出来。但是这个小意外,逼得你只好临时变通。”

区伟强心念一动,不禁问道:“她是不是,也有点儿担心我会喝到有毒的鸡汤?”

简婕为难地看了区伟强一眼:“我觉得不一定。”

区伟强随即追问道:“为什么?”

简婕心知他心里还报着一线希望,但也必须照实说:“因为就算当时,你们喝的是没毒的鸡汤,她也必须出来阻止。”

区伟强又反应不过来了。

简婕再度解释道:“如果你们喝到的是没毒的鸡汤,那就坐实了瞿七巧的鸡汤是无毒的。她要是事后再说是瞿七巧的鸡汤有毒,瞿七巧肯定会指出来的,那不是很快就暴露了。”

“只有大家都没喝,谁也打不了包票,这才有误导、拖延的余地。”

区伟强呆呆地低下了头。

简婕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这一招不算复杂,但是很巧妙。”

金琪却很坦然地面对简婕充满刺探、剖析的锐利眼神。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刀子,金琪一点儿也不怀疑,自己早就被简婕捅出好几个血窟窿。

金琪催促道:“你讲完了吗?我还有事儿呢。”

简婕:“快了。已经进入尾声了。”看一眼花白头发的区伟强,还是要补一句,“我就想告诉你,就算当时你真让他们喝下了区伟强的鸡汤,也不会有人出事。”

金琪眉头一挑,马上就明白了:“你换了鸡汤?”

简婕:“不光是鸡汤。我们兵分两路一直跟着区伟强和瞿七巧,趁他们不注意,把他们带的东西全都换了。”略停了一停,着重道,“保险起见。”

金琪:“……你就算准了我会下毒。”

简婕摇头:“真没算准。”

“不过,我一向都是不惮用最邪恶的心去揣度一个人的,尤其是有犯罪嫌疑的人。”

金琪:“……”

简婕:“你不得已和区伟强打了照面,但是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个你意料不到的小岔子,连我们也没料到。”

“虽然你穿着打扮和你平常一点儿也不像,还戴了口罩,连声音都瓮声瓮气的,区伟强本来也没认出你,可你伸手接鸡汤的时候,让他一眼看到了手腕上的那颗红痣。”

简婕转头看向那个长时间在痛苦中沉默的苍老男人:“区伟强不知道金琪有那颗红痣,他只知道他的老婆有。”

“他吓了一跳,打翻了鸡汤。”

“但他还是没有当场揭穿,而是选择了沉默。”

“他只是觉得奇怪,他老婆为什么要假扮护工接近周传志。他以为他老婆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

金琪:“……”

区伟强颤抖着,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简婕:“然后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周传志家,和瞿七巧分道扬镳,然后我们就在公交车上找到了他……我们把我们掌握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金琪:“哦,从那时候开始,你们是一伙儿的了。”

区伟强急忙抬起头。

金琪总算正眼看他了:“没什么。我骗你十几年,你不过骗我一个小时都不到。”点点头,很服气,“还是我赚得多。”

区伟强动了动嘴唇,却又什么都没说。

还是简婕说了:“那你真是误会他了。”

“我们起先跟他说了,他怎么都不相信。后来我说,要是你真没事,帮我们也是证明你的清白。”

金琪无语了两三秒,呵呵一笑。

简婕:“我们也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毕竟区伟强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能让你说出什么话来,我们真拿不准。但是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可是没想到就是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反而引得你主动出手了。”

简婕问金琪:“是不是在周传志家的时候,你其实已经发现区伟强的反常了?”

金琪:“我是他老婆,他本来就有抑郁症,我当然要关心他的状态。”

简婕:“所以你劝他回卧室休息,还特意放了轻音乐给他舒缓情绪,让他放松下来,渐渐地——进入催眠状态。”

金琪的脸色忽然冷下来,一直挂在她脸上的那种似笑非笑,消失了。

金琪沉声道:“你不要胡说。”

简婕:“哦,生气了?”

金琪发觉了自己不应有的情绪波动,赶紧抿住嘴唇。

简婕:“那你就当我胡说吧,你接着胡听,又不会少一块肉。”

金琪别过脸去。

简婕:“我们第一次找到你们家,区伟强当着你的面拒绝了我们,但后来,他又改变了主意,主动回头去找我们。”

“我们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面谈。就是那时,我发现区伟强的状态有点儿问题。”

“当我问起金琪的时候,他先是表现出一阵茫然,而当他企图进一步回忆的时候,就表现出了明显的头痛。”

“为此,我便提议他不要去回忆金琪这个人,而是去回忆杜晓薇。以她们两人的密切关系,只要有杜晓薇,金琪八成也会在。”

“果不其然,区伟强尝试回忆杜晓薇后,开始有一些有关金琪的信息出来,并且没有再表现出头痛。”

“正常人的记忆是不应该如此的。”

“要么是一些受到严重心理创伤的人,自行压抑了那些让他受伤的人物或者事件的相关记忆,这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要么就是有人故意通过心理暗示等手法,引导他压抑了有关的记忆。”

“鉴于区伟强曾经多次自杀,这两种可能都存在。尤其是后一种,有可能就是心理医生在对他进行心理治疗时,有意为之。”

“但如果,引导他压抑有关记忆的还有别人呢?这个人可是很明确地让他屏蔽掉金琪。”

区伟强又抬起了头,紧紧地盯住了金琪。

金琪有一点点感觉到他的眼神似乎变了,但她不在乎。

“你要是我还能怎么想?”简婕两手一摊,“在跟区伟强这次会谈的两个多小时前,我才刚在他家门口看到他的妻子——也就是你——跟金琪一样,手腕上有一颗红痣。”

简婕:“要是我没记错,你在坐牢的时候,还自学完了心理学。”

金琪:“自学而已,不过是很基础的东西,跟真正的大学还是差得远了。”

简婕:“好谦虚。”话锋一转,“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你真地是在牢里才开始自学心理学的吗?”

金琪:“……”

简婕:“因为当年的案子,其实有一个地方,一直得不到合理的解释。你到底是怎么让一个宿舍七个人,全都自愿地喝下了有明显刺鼻气味的药水。”

“就因为学校那段时间在流行肺结核吗?就因为杜晓薇的爸爸是卫生所所长,所以一说是他调配的专治肺结核的特效药就没人怀疑了?”

简婕有力地否决:“全部都是似是而非的谎言。”

“七个人都来自农村,有机磷农药是农村经常要用的东西,怎么可能七个人都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更诡异的是,中毒以后七个人挣扎、呕吐,竟然还是没有人求救。”

“你一个人而已,你能看住几个?”

“难道就因为杜晓薇哄她们一句,这是药效起来了,马上就好了,她们就都乖乖忍着了?”

“不可思议,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七个成绩都很不错的女生,应该算是比较聪明的吧,而且又不是没有关于有机磷农药的生活经验,怎么会被三言两语就哄住了呢?”

“难怪后来这件案子传开来后,很多人都认为她们是鬼迷心窍了,是那一同服毒身亡的‘七仙女’显灵了。”

金琪抿着嘴笑了:“你信这世上有‘七仙女’吗?”

简婕:“我不知道‘七仙女’是否真地存在,但是这件案子里肯定没有。”

“你不过是把用在区伟强身上的方法,同样用在了你的舍友们身上。”

“催眠,心理暗示……反正是某种精神控制。”

金琪笑道:“催眠……你越说越玄乎了。”

简婕:“不,其实催眠一点儿也不玄乎。”

简婕:“影视小说里把催眠渲染太过神奇了。只要催眠师拿个怀表晃一晃,或者几句话一说,甚至一个动作,就能马上把某个倒霉蛋给催眠了。被催眠的人也会有许多惊人、乃至非人的表现。”

“那哪是被催眠,整个儿一个鬼附身。”

“是,理论上,一个特别有天赋的催眠师,碰上了一个极易受暗示的病患,有这个可能。”

“但是理论上的意思就是,现实里基本不会发生。”

“实际操作里,催眠需要建立在双方互相信任的基础上,由浅及深,循序渐进。”

“简单地说,就是一次也许可以产生一定影响,但不可能一次就完成控制。”

“如果被催眠的一方根本不信任对方,心存戒备,催眠非但不会成功,还会有反效果。最好的催眠就是让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催眠了。”

“比如,你让区伟强听轻音乐助眠。”

“我敢赌一百块,这首轻音乐一定是金琪特意为你准备的。”简婕望向区伟强,“你一定听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都会让你觉得很放松,醒来后还会觉得很舒服。以致于让你以为这是缓解压力的好方法,都变成你的一个习惯了。”

区伟强机械地扯了扯嘴角。

简婕回头看向金琪:“直到看到你用乐曲催眠区伟强,我才终于明白了你在三十年前的案子里唯一露出的那个小小破绽。”

金琪:“我有吗?”

简婕:“嗯……那么小的事,很多人都会忽略吧。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如果我们不是三十年后重访区伟强,无意中说起这件事,我们也不会发现。”

“你说你想用录音机学习英语,但是杜晓薇她们老是拿去听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行歌曲,尤其是杜晓薇。”

“但事实正好相反。”

“想用录音机学习英语的根本不是你,而是杜晓薇。你才是那个整天放些乱七八糟、让人听不懂的、所谓流行歌曲的人。”

“因为你对你的室友们也是用的和催眠区伟强相同的手法。”

“每当你在宿舍里放一遍那首歌曲,就是对她们一次集体催眠。”

“久而久之,她们早就陷入危险而不自知。”

“到了三十年前的七夕夜,你再次为她们播放了那首轻快的歌曲,你说什么她们都不会怀疑,你让她们做什么她们都会照做。”

“然后你再用那盒磁带录下她们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声音,同时,也把原来催眠她们的歌曲抹掉了。”

简婕森冷地看着金琪:“她们七个人就是被你处心积虑谋杀的。”

金琪慢慢地露出一抹微笑:“你不要冤枉我。法院都明判了,我只是因为年少无知,以为帮朋友买农药自杀不算什么,没想到这也算故意杀人。我牢都已经坐完了。十五年,我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时间,我也吸取教训了。”

简婕:“……”

却听区伟强忽然发出一声冷笑:“七条人命,你坐十五年牢。一条人命只配花你两年出头的时间吗?”

金琪微微地蹙起眉头,流露出一种掺杂着厌恶的冷酷。

区伟强看着她的脸,忽然有一阵恍惚:“我想起来了!你这个表情……”他又笑起来,声音怪怪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口,害得他笑声出不来,只能低低地在胸腔里滚动,“好几次,你当着我们的面走开了,其实你又根本没走开,而是偷偷地跟着我们。好几次,我都从你的脸上看到了这个表情。”

“特别是那一天……晓薇告诉我她要去县人医实习,还以为怀了我的孩子。”

简婕:“看来你和杜晓薇积怨已久,最后偷听到她事业爱情双得意,终于让你决定下狠手了。”

“可是关其他人什么事?”她问,“她们不都跟你差不多吗?”

金琪脱口而出:“谁跟她们差不多!”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厌恶之余又添一股轻蔑。

“我可跟你们说明白,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是告诉你们,你们对杜晓薇也好,对她的小跟班们也好,全都想得太好了。”

简婕怕区伟强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连忙抢先接过话头:“行啊,那你就告诉我们,她们到底是什么样的。”

金琪嗤笑:“娇小姐和她的丫环们。”

“你们知道吗?从进那个学校开始,杜晓薇就没有自己洗过一件衣服,刷过一只鞋。”

区伟强不禁道:“怎么会?晓薇还经常帮我洗衣服。”

金琪嘲讽地道:“你以为你的衣服都是谁洗的?”

区伟强:“……”

金琪:“我也跟她说过,起码贴身的衣服还是自己洗吧。结果那六个小丫环都巴不得抢着帮她洗。好像我成了那个斤斤计较、没事找事的。”

“录音机也是。明明是我带来的,她拿去学英语了,成天不离手,好像是她的了。我要是偶尔拿过来听个歌,倒变成我不好,影响她学习了。一个个的,全都捧着她,不就是看她家里条件好吗?”

“每天每天,永远都会有你想不到的破事。连半夜里睡得好好的,都能因为有人放了一个屁,就哎呀哎呀臭死了,嘀嘀咕咕闹半天。那些人也都陪着她闹。”

“永远都是她对。永远都是我不对。永远都有六个自以为都很好,其实屁股都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的热心室友。”

“直到那一天晚。”

金琪深吸了一口气:“你们都以为那一晚是最恐怖的。但是对我来说,那一晚是最安稳的,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这一刻,金琪的情绪微微有些激动。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整理了一下头发,迅速地恢复了冷静。

简婕眼睁睁地看着,真是不服不行。

有一些人就是天生如此。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就仿佛要撬开紧闭的蚌壳一样。要么你就弄死她,弄不死,你顶多辛辛苦苦弄出条缝,她又啪的一声死死合上了。

“算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金琪说,“人都死了,我还是少说两句吧。”

“至于你们,嘴长在你们身上,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没证据。”

这是事实,简婕也只得承认:“对,没证据。在的情况也和当年一样。”

“周传志喝的有毒中药包上没有你的指纹,医院的监控也没有拍到你投毒的画面。”

“这次有毒的鸡汤……”简婕呵地一笑,“就算有你的指纹也不能锁定你。保温壶是你家的东西,有你的指纹一点儿不奇怪,而且肯定还有区伟强的指纹。”

“三十年前,你跟七个死者待了一个晚上,都能拿出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现在这个情况,对你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谁都知道你就是凶手,可就是没有证据能钉死你。”

金琪哼出一声冷笑:“那你说这么多不是废话?”

简婕摇摇头:“我们还是会尽力配合警方调查的。不管他们能相信多少,至少可以让他们心存警惕,盯住你。”

“而且,最起码有一个人肯定听进去了。”

简婕转头看向区伟强,区伟强也抬起头看向她。

简婕:“分了吧。”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狗屁,“有多远跑多远。对你自己好,也对孩子好。”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穿过客厅,刚走到门前准备开门,忽然从卧室里传来金琪一声惊叫。

简婕一怔,赶紧冲回去。

卧室的窗户依旧打开着,微风吹进来一阵一阵地拂动窗帘。多余的轻音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掉了,此时静得只剩下一道急促的喘息。

那是区伟强的呼息。他呆站在窗户前,向楼下看着,浑然未觉简婕的去而复返。

简婕心头咯噔一响,匆匆地赶到他身边,只向下望了一眼,心口就沉了下去。

金琪仰面朝上,在楼下躺出了一个很可笑的姿势,看着他们微微抽搐,像极了九十年代香港喜剧片里常有的桥段的。不同的是,她的嘴里吐出了一串血泡,脑袋下也迅速地流出一大片血泊。

虽然这里只有四楼,但是后脑勺着地的话,还是死定了。

区伟强这才发现了简婕,两眼发直,双手颤抖:“我,我把她……”

简婕一口截断:“她自己跳下去的吧?”

区伟强又抖了一下,本能地还要说:“不,不是,我……”

简婕看着区伟强的眼睛再一次、更加坚定地道:“她自己跳下去的。你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她用力地抓住区伟强的肩膀,“以后,孩子只有你这个爸爸了。”

区伟强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但眼神也终于重新有了焦点。他发出一声痛苦而又模糊的低声哀嚎,泪水迅速地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