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见
厅堂里灯火辉煌,无数达官贵人觥筹交错间,一边欣赏着大厅中央的轻歌曼舞,一边对大厅主位上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男子说着巧妙的恭维话。
薛涛知道,那中年男子便是勇擒逆贼、大破吐蕃、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的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此际,但见他轻衫缓带,一副文官打扮,却仍掩不住气质里杀伐决断、令人望而生畏的武将威严。
当他的目光扫过来,薛涛的呼吸有刹那停顿。她明显感到,在他面前,她弱小得不如一只蝼蚁。
一只蝼蚁去向一棵大树寻求庇护,怎知那大树的一片叶子、一段枝丫便足以将它压作齑粉。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她所怀抱的幻想、心存的指望,究竟是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韦皋摆摆手,止住了大厅中央的歌舞。
歌停舞歇处,厅中人的目光尽向薛涛望来。年老的捋着胡须,眼中隐匿着复杂的欲望。年轻的已忍不住发出声声惊叹,赞道:“想不到蜀中竟有这等女子……”
这目光与惊叹显然极大地满足了韦皋的虚荣心。韦皋微微一笑,命姜妈妈将薛涛带上前来。
薛涛双睫微垂,以谦卑而不失尊严的姿态跟着姜妈妈向韦皋走去。
到得韦皋面前,姜嬷嬷知趣地退了下去。
可怜的锦雀,大概是被韦皋的气势所慑,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薛涛的心跳得有些快,脸上却绝不显露一丝慌乱。她微微屈下身子,唇角溢一丝浅淡笑容,用气定神闲的声音道:“小女子薛涛,见过韦将军。”
“你便是眉州才女薛涛?”韦皋避开了“乐伎”两个字,含笑打量着薛涛,宽阔的眉宇间带几分上位者居高临下的亲切,却并没有命薛涛起身。
“小女子不才,不敢妄称才女。”薛涛保持着微屈的姿态道。
“你无需过谦,本将军听人念起过你的诗文。”韦皋好像忘了薛涛还不曾起身,兀自缓声吟诵道:“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如果本将军没有记错,这几句便是出自你手。”
“小女子惶恐……”饶是薛涛年少沉稳,听到自己的诗从堂堂韦大将军口里念出来,还是禁不住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她以为,身为九死一生、征战疆场的将军,欣赏的必定是激越豪迈之音,却不料他竟会把自己这伤春悲秋的诗句记在心上。
她心里有小小的窃喜、小小的骄傲,同时又有淡淡的悲哀、淡淡的失落。
那是她用心血写就的文字,诗里寄托着她无以言说的心情,如今在这歌席酒宴上念出来,却仿佛成了供人消遣的应酬之辞。
脆弱和敏感在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她急忙覆下睫毛,以免被面前这位目光如炬的男子看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呵呵,你坐下吧——”韦皋终于示意薛涛起身,指着左首一个空出的月牙凳道:“那是特意为你留的位子。”
薛涛再施一礼,退步至月牙凳前侧身坐下。她知道,在这个位置两侧的必是节度使府贵客,而她要做的,就是使这些贵客们开心尽兴。
只是,韦皋让她坐在这里,却并没有介绍两侧客人的身份,她该如何称呼他们?
她绝不相信这是韦皋的疏忽,那么她只能理解为,这是韦皋对她迟到的小小惩罚。
他大概已经看出,她的迟到是故意的。却不晓得他有没有猜出,她的迟到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贵为西川之主的他,什么样的美女佳人没见过?她要在他的心里留下一丝痕迹,必定要做一些别人没有做过的事——哪怕是惹他生气的事。
她早已料到,当着满堂宾客,他身为这次宴会的主人,决不会对一个小小的伎子发脾气。她以为,他顶多会罚她作一首诗,亦或唱一首歌,那样她就可以用自己的才华去打动他。然而,他却只是轻飘飘地将她晾在这里,甚至不对周围人介绍一句她的身份。
而宾客们虽然大多都已知晓她的身份,在主人这样的态度面前,也不好对她说一些轻薄放浪的话。
此刻,她成了一个有些尴尬的存在。
好在,作为一个受尽刁难的欢场女子,这一切对她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伸出纤纤玉手,执起左侧几案上的酒壶,对着几案后长髯及胸的中年男子盈盈一笑,婉声道:“使君,请用酒——”
能来到节度使府酒宴上的,总不会是布衣秀才之属,看这人偌大年纪,称呼一声“使君”当不会错。